第一章(1 / 3)

在這座教堂裏,她無意中遇到的,不是上帝,卻是美。

與此同時,她很清楚,

教堂和連禱文本身並不美,

而是與她所忍受的終日歌聲喧囂的青年工地一比,就顯出美來。

這場彌撒如此突兀又隱秘地出現在她眼前,

美得如同一個被背棄的世界。

從此,她明白了,美就是被背棄的世界。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米蘭·昆德拉

深秋時節。枯黃褶皺的楊葉被涼爽的風吹至行人腳下。此時的天空與早上蔚藍澄清的高遠不同,不知何時升騰起幾朵墨黑的浮雲,多了幾分壓抑的感覺。街市兩旁的披滿灰塵的鱗次櫛比的建築,被包圍在仍零星地掛著幾片老葉的楊樹中,無不落寞。我所在的燕趙大地上的這座小城,亂而精致。

剛剛成為高中生的我明顯有些早熟,對於那些學校的課程我更是嗤之以鼻。已經開學兩周了,我僅去過一次學校聽課,其餘時間一般都在租賃來的住所裏讀自己喜歡的書。今天,突然想到好久沒有喝咖啡了,於是就騎著半年前買的二手自行車在魚龍混雜的街市穿梭,在剛剛竣工的新街的盡頭停了下來,隨手拿起車筐裏的書,蹩進了拐角處的一家咖啡館。

房間的色調淡淡的。牆壁上是些莫奈之屬的印象派的油畫。對於這種看起來彷佛顏料被剝蝕過的獨特的表現形式,我是無論如何也喜歡不起來的;流行的鋼琴曲細細地流淌,給人以無比的空間感;剩下的便是錯綜交雜的植物藤蔓纏繞成的桌椅跟吧台,讓人想起越南的原始森林。這是我所在的縣城的唯一的咖啡館。我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了,叫了杯咖啡,便攤開書,讀了起來。

不一會兒,天色突然暗了下來,透過落地窗,我看到外麵風勢大作,稀稀落落的行人行色匆匆,圍巾飄至半空,像招徠客人的酒旗。我合上書,到吧台埋單後,匆匆出了咖啡屋。這時,漫天混沌,落葉與各式包裝紙飄得不亦樂乎,瀝青路麵上已經雨點斑駁。我逆著風拚命騎著車子,幾聲虺虺的雷聲過後,大雨便傾盆而下。我邊揩著睫毛上的雨水,邊在小巷中穿來穿去。縱橫交錯的仄巷裏早已泥濘不堪,彷佛擺布方正的毛細血管,中間業已淌起涓涓細流。我的外衣已濕得一塌糊塗,書夾在懷裏估量著仍是幹的,於是便匆匆地向著寓所唐突。此時,街巷中已不見行人,唯獨我被這心懷敵意的雨淹潤在這無邊的水霧裏。雨越下越大,小巷中心的小溪竟磅礴得駭人起來。我更加心慌地努力轉動著車輪,直到在到達寓所的最後一個路口撞到一位姑娘。

一把撐得滾圓的紅豔豔的傘輕盈地墜落在雨水中。姑娘隻是倉惶地叫了一聲,便倒在了地上。我顧不得大雨,邊下車邊問道:

“可傷到哪了?”

“動不了了,好像腳踝扭到了吧。”

“那怎麼辦呢,——先不管那麼多了,介意去我的住處嗎?就在這個巷子裏。”我努力撐著滿是雨水的眼,指著旁邊的一條小巷。

“隻能這樣了。”

雖然在此時談一兩句無關緊要的事情難免感覺不合時宜,但還是不妨提一句,她真得像一個天使似的。——我便立即攙上這個其實內心委實在埋怨這種天氣出行的女孩,推著車子,亦步亦趨地回了住所。

院門半掩著,下水道出口處堆著些枯枝敗葉。偌大的庭院此時儼然已是一片汪洋。瓦口齊心協力地傾瀉著泛著黃綠色的雨水,發泄著近幾日的晴天積壓起來的不快。廁所處在囤積的雜物搭起的微型建築裏,往日生龍活虎的蘇聯紅此時趴在前爪上,無精打采地望著這場意外的秋雨,憑添著愁緒。房東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太,人老珠黃且有幾分削瘦,老伴已過世,自己打牌,太極,秧歌樣樣不熱心,與其他老太太不太合群,終日在家,修葺庭院,照顧房客,也饒有情趣。此時她提著一紅一綠兩隻保溫瓶從廚房出來,見我來了,趕緊讓我去換衣服,囑咐別著涼了。

“這個姑娘的腳踝扭到了,阿姨可有消腫止痛的藥?”我問道。

“有,有,等我去拿一些,看能不能派上用場。”老太太邊說著,邊蹣跚著順著庭院中央的水泥小徑去正廳了。我道過謝,便攙扶著傷者去我房間了。

我住東屋。東屋以前是用來儲糧的,因為我來得晚,北屋樓上和南屋都已租出去了,隻剩下新收拾出的東屋。這一帶是學生租房的集中地,早已供不應求,我一時也找不到稱心的,便談妥了價錢,搬了過來。我剛來時,屋裏隻有一隻10瓦特的燈泡和一張搭起來的木床,而且裏麵還充斥著一股麥粒腐敗的氣味。在我的交涉下,房東太太又為我找來一張褐色的約摸曆史可以追溯到晚清的古色古香的方桌以及一把配套的雕有鏤空花紋的木椅。我又買了盥洗用具,空氣清新劑,兩隻保溫瓶和一把鎖頭。鑰匙留給房東一把,以便她打開水方便。我又稍微將什物布局聊做調整,小屋的氛圍也漸漸溫馨起來。頗有些梭羅在《瓦爾登湖》裏寫到的自己在北美洲大陸的森林深處恬靜清淡的生活的感覺。不過,這裏沒有未加鹽的牛油麵包和儲藏食物的自己掘的地窖;我也沒有對工業社會有那麼大的抱怨以及反思。有一次,房東請我吃飯,飯間她給我講了一件發生在這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