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變化 第二章 (五)(2 / 2)

牧民們大部分隻會說蒙語,牧區仍然依循著遊牧先民們世代經曆的日子,仿佛時間在他們那裏停滯一般。當初聽嘎查支書說有“知青”從外麵來這,牧民們都搞不懂“知青”是個什麼玩意兒?他們也不知道江蘇在什麼地方,隻知道這些漢人青年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牧區自然條件特殊,缺少物資流通,見不上太多的蔬菜,但滿地的牛羊不會讓牧民們挨餓,這人煙稀少的廣袤平原上,惟有枯燥和寂寞才是最大的勁敵,他們欣喜地盼望遠方的客人們快快到來。

何康寧有組織和協調天賦,初來乍到,他便跟牧民們相處得很好,特別是與嘎查的支書包魯音很聊得來,他還給牧民們組織農牧業知識培訓,衛生醫療知識普及,包魯音看得出,這小夥子天生就是做領導的料。四十多歲身板壯實的支書很風流,聽說跟遠近不少婦女關係親密。女知青到這的第一件事便是圍著地方上的小政治中心轉,外鄉女孩們的神秘氣質吸引著隻能長年欣賞本土風物的男人們,日久天長,通向嘎查文辦和知青辦的草皮被踩禿魯皮。原來封閉的小世界由於外鄉人的到來,日漸形成不同的圈子,何康寧注意到,哪個圈子都沒有葉紫楓的身影,她甚至從不上門給支書送點家鄉寄來的特產。

擁有書和葉紫楓隻讓何康寧獲得短時間的滿足,很快,莫名的空虛又向他心底襲來。何康寧孤獨地佇立在北方的邊疆大地上,凝望著遙遠模糊的無邊天際,任憑草原上肆意馳騁的大風從耳邊嗡嗡地吹過,耳畔的巨響能掩蓋住外界的所有雜音,隻剩下一顆心跳的聲音,那麼地清晰而孤寂。當風沙的微粒撞入耳壁時,又似進入萬丈的幽曠空穀,久久無法著陸。

一次,在支書帳篷吃手把肉,酒正酣時的包魯音脹紅著臉跟他吹牛皮,“兄弟,這四野沒人的閑地方,人活得就一個樂嗬事,你懂哇?肯定懂!你信不信,哥哥我,一百二十一個啦?嘿嘿”他還舉起手掌來回翻騰著,要把這個數比劃出來。何康寧的心“咯噔”一下,這風流數字,不論真假,並沒有激起他一絲邪趣,反而枯燥得讓他心顫,眼前又出現茫茫無際的枯寂草原,人在那巨大天空下比草原上的牛羊還渺小,又如何能去追尋高遠的未來。難怪當地奚落人時總說“噢,看把你能耐的,還上天哩。”上天是不可能的,在這裏呆下去,可能十多年後,會多一個臉皮油黑發亮的村幹部,舉著手給外鄉人炫耀自己的風流史。村支書用左手抹一抹嘴巴上的油,再把手在膝蓋頭上蹭幹淨,接著安撫何康寧“你嘛,小夥子,就這呆著嘛,你看你,長得也像咱們北方人哩……你那什麼城?鹽城?回去幹啥嘛!咱們這地方挨不著餓,牛羊嘛,滿地都是……”

青春少年的澎湃激情被頑固的地方文化差異掃光,這的廣闊天地根本不需要怎樣的大作為,這裏的人循著自然規律生活,或者說他沒有能力參與這裏的建設,這不屬於他。呆得越久,他越被自己當初的盲目震驚,人生最初那十幾年的光陰,影響未來的漫漫長路,一時的無知可能導引你走上人生的歧途。

他,得離開這裏。

村裏給幾個知青申請工農兵大學的名額,村支書給他一個名額,卻沒有葉紫楓的,說她不符合條件。他告訴支書跟葉紫楓的關係,這名額就給了他們倆。

他們得到離開這裏的機會,走的時候支書包魯音和村幹部一起送他,他指指天,再拍拍胸脯對他說:“這裏,你是我們的兄弟,以後,我們是你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