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被送回農村去休養,房屋也建得差不多了,就剩最後一項——上房頂。
上頂是隆重的事情,上頂先上梁。楊二姊和她四妹妹、春風負責給幹活的男人們做飯,蓋房的勞力們不要工錢,楊二姊在夥食上也不吝嗇。大燴菜裏放著大塊豬肉,還殺掉她養了好幾年的大公雞,白麵饅頭,精粉餃子隔三差五地往臨時搭的石頭飯桌上端。
今天上梁,楊二姊天不亮就開始準備黃米炸糕。她昨天派張世良把黃米馱到鐵道旁有磨麵機的那戶人家,加工成黃米麵,加工費一斤一毛錢。現在,她把黃米麵加水稍微打濕一點,用雙手搓成細碎的顆粒,一層壓一層撒在籠屜上,放在大火上蒸。之前的蒸透以後,掀開籠屜再灑一層繼續蒸。蒸好後取出來,麵粉變成有粘性的團狀,再用蘸水的拳頭反複迅速搋這燙手的麵團,直搋得它像皮筋一樣有彈性,像孩子的屁股蛋一樣光溜,楊二姊的手也被燙得通紅。但楊二姊不怕燙,不會笑的她,把笑容和謝意一起搋進糕麵裏。把搋好的麵團揉搓成條,揪成拳頭大小的劑子,此時就是素糕,吃著也是特別地香甜。黃黍子的香味被她揉揣得滿處飄散,她會給等不及的孩子們包上一勺紅豆餡吃或者直接扔一塊素糕吃。
向房梁表示敬重的完整作法,是把包好的素糕放到油鍋裏炸個金燦燦,表皮現起一咬就碎的脆皮泡。一大盆滴著油的黃米炸糕還沒端上桌,勞力們好像在腦子裏已經吃過一遍,配上一大鍋高湯吊出來的海菜豆腐粉絲湯,是最饞人的吃法。十幾分鍾“劈劈啪啪”的鞭炮聲後,滿地碎紅伴著炸起的煙塵,把半成形的大院搞成妖精洞,男人們從青色煙霧裏現形出來,湊到石桌前,就著火藥散出的硝煙,大口享受這大功告成的盛宴。張平平頭上戴著狗尾巴草編成的頭圈,狗尾巴草上的穗子一晃一晃地幾乎把細毛掉到湯裏,楊二姊忙得顧不上訓她。張平平的飯量很大,楊二姊說半大閨女跟半大小子一樣,正是長身體,都能吃!她已經吃下七八塊包著豆沙餡的素糕,正端著一碗春風姑姑給她盛的粉湯。今天楊二姊賞賜給大黑狗兩塊油糕,大黑狗太激動了,兩口就吃完了,後來就一直流著哈喇子看。楊二姊認為狗的待遇不能再高,就是不給它第三塊。
四妹夫蹲在地上吃完湯糕,用手抹抹嘴,從後腰取下煙袋鍋點上抽起來。旱煙散發出草木燃燒的味道,並不刺鼻。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幢大房子,流露出農民眼望莊稼豐收的滿意神情。張世良則依舊拿著些姿態,他即沒給妹夫點煙,也一反常態沒有陪著他一起抽煙。
“三十裏的蓧麵,四十裏的糕。”這下力氣鉚得更足,房頂就是一氣嗬成的事兒。主梁上好後,橫著擺放上無數根細椽子,再上草席,苒泥,最後是油布防水,房頂的後脊高,房簷低,雨水從前麵房簷水槽引下。
一排七間大正房加個院子,剛好在八月底完工,四妹夫領著老婆和親戚們收拾行李回去準備秋收。
蔡玉梅問:“媽,咱們就真得不用給我四姨夫點錢?”
“給甚錢?親戚幫忙哪有要錢的了!”楊二姊還沒說話,張世良先開口了。
“人家大老遠的,還是自己花錢買的火車票,不合適哇……”蔡玉梅沒敢大聲說,怕惹出大動靜,她看楊二姊的態度也是不明確。
臨走時,蔡玉梅給他們帶上幾大包舊衣物,楊二姊給他們拿的是些副食幹貨,她的四妹妹和四妹夫高興得回家了。張世良老倆口帶著孫兒們正式搬進來,春風姑姑沒走,還要住一段時間,她想在城市裏找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