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院子,被他的老妻楊二姊拾掇地格外幹淨整齊,布置地滿滿當當,空閑的地方不多。一畝大小的地方沒一處被浪費,東南西北中幾個方位,種著蘋果樹、梨樹、沙果樹,果樹下麵是一畦一畦,伺候地精精神神的種類不同的蔬果。兩麵牆根也不閑著,一邊爬著一杆杆豆莢,一邊站著會轉腦袋的一排向日葵。西邊是用木板柵欄圍擋起的雞窩,南邊是用石頭給三頭豬搭的豬圈,雞窩和豬圈夾角的牆圪落擠著羊圈,一隻紅頂子的大白鵝就放在院子裏溜達。現在正是碩果累累的日子,和外麵的荒蕪不同,滿院子的紅、黃、綠、紫,高的矮的,大的小的,圓的扁的,滴裏嘟嚕掛滿枝杈。母雞“咯咯噠”地宣布著自己的功勞,山羊墜著鼓脹的羊奶來回蹭著圍欄,房前掛滿一串串葡萄的外皮皴裂的褐色藤條和深綠的枝葉,共同遮出一片陰涼,陰涼下擺著一張清漆小木桌和竹製躺椅,這是給張世良喝茶消遣的地方。房前有個緊著沿台用磚頭斜插著圍出的花圃,大蜀季、西番蓮、地雷花、美人蕉、雞冠花,一排紫色與白色的牽牛花順屋簷而下,成了花兒們遮陽的傘。春夏相交時,總有不知何處而來的顏色稀罕的蝴蝶,繞著庭院姍姍起舞。串門的鄰居驚訝地說:“哎呀呀,哪來這麼多五顏六色的蝴蝶兒?我就見過白的呀,黃的呀,還是人家張大大厲害,快弄成個花園啦,把外地的蝴蝶兒也引來啦!”
最氣派的就是眼前這排麵北朝南的紅磚瓦房,衝著陽麵的整麵木質雙層玻璃窗戶,一扇挨著一扇,新漆的綠瑩瑩的窗框和門框,顏色十分奪目。玻璃幹淨得像沒裝一樣,陽光直接射到牆上,炕上,地下,反射起的光把後間的廚房都是映得亮堂堂。這排大屋,房基有三尺高,北方常見的坡頂突簷式,通體共六間,三間起居室,一間廚房,二間儲藏室。前麵突出的房簷遮陽擋雨,門前兩排抹得光溜溜的白洋灰台階,通向院中的甬路。
日複一日,朝陽帶著漫天彩霞從院東牆升起,又爬到天中間,習以為常地注視著楊二姊進進出出地忙碌,看著她的一對小腳踏遍院中的每寸土地,一雙筋骨幹凸的巧手撫遍每件器物,又緩慢地從西邊插入雲際,向四周映射出漫天霞光。年複一年,橫跨天空的彩虹,碩大金黃的圓月,飛逝的流星,烈雷滾滾,大雨傾盆,金風颯颯,飛雪漫天,對著天空數星座,尋著銀河望星辰……這院子,讓人過足四季的癮。
像張世良這樣歲數的人,大多沒有工作單位,拿不到退休金,要看兒女的臉色和能力過活。張世良老夫妻倆當然不用,況且他倆就隻有獨苗一根。國家給張世良每月發的一百多塊是筆大錢,剛工作的學徒工隻有十八塊錢,逢年過節單位還會分給他這樣的老同誌成袋的米麵、副食、整扇或半扇羊,他現在是吃喝不愁。再加上能幹的楊二姊一個人就抵得上一個生產隊,時刻沒讓這個院子裏的土地閑著,也分毫沒有浪費,她孜孜不倦地從那塊土壤裏汲取養分,生活資料不僅完全自給自足,時時還有富餘東西能夠換些錢回來,她憑借著骨子裏那份中國農民的勤勞和本分,把這一家人的日子過得惹人眼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