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倫敦,巴茲醫院前的草坪長椅上。

“聽著,約翰。這是一棟不錯的房子,就在倫敦西部……”

“謝謝,邁克。但是……你也知道,靠著部隊撫恤金,我沒法在倫敦市區租房子。”

邁克·史丹弗看著坐在自己身邊的小個子男人,對於自己的話被打斷表現得十分寬容。

小個子男人名叫約翰·華生,顯然他現在心情欠佳,正盯著手裏金屬拐杖,既為自己“不識好歹”感到抱歉,又覺得無從開口。

邁克見約翰不再說話,繼續勸說道:“但一直住在廉價旅店也不是辦法。”

“不是一直,我最近也有在找工作……”約翰回答得有些氣弱。

約翰曾經是一名軍醫,上過真槍實彈的戰場。但現在隻說是一個跛腿的退役軍醫了。

約翰接觸到邁克洞察一切一般的眼神後又緩緩閉住了嘴巴。

約翰心裏很清楚,他根本就沒有認真找工作,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樣子還能幹什麼。

邁克好脾氣道:“你去看看我說的那套房子,說不定就喜歡了。我聽說房子條件不錯……在沿街一側的2層。街區沒問題,房東沒問題,周圍鄰居也沒問題,似乎還有一個公交站點。當然,你所關心的——有關房租的問題,也不大。我相信你絕對能負擔得起。錯過了,你絕對要後悔的。”

約翰嗆笑一聲,反問:“什麼都沒問題,那什麼有問題非要等我去租?”

邁克看著約翰,尤其是約翰那隻死死捏著拐杖柄的手,沒有說話。

記憶裏約翰·華生醫生的手指也許比現在更圓潤精致一些,至少要細瘦很多。

現在,這隻手骨節分明,關節因為用力而泛著慘白,指甲修剪得有點禿,手背上的青筋十分明顯,透著成熟男人才有的力度。

精致和粗獷兩種完全相反的特質同時出現在這雙手上,就像是約翰本人身上同時出現的屬於男孩和男人的特質一樣。

這是外科醫生的手,更是上過戰場的軍醫的手。

邁克方框眼鏡後的眼睛笑成了兩條帶著褶子的粗月牙——他這些年長胖了不少,尤其是在巴茲醫院任教以後。

邁克心想:很好,至少從指關節可以看出這位約翰老同學沒有放棄老本行。

當年兩人同學,約翰·華生一直是普通人裏最出類拔萃的那個,那時候沒有人敢和臨床部的小個子約翰比外科手法,哪怕是班裏那幾個鼻孔朝天、自命不凡的“哨兵”,也不是“普通人”約翰的對手。

那時大家都覺得約翰可以憑借自己的一身本事和成打的教授推薦信去倫敦或者美國條件更好的醫院深造。再不濟也會留校任職,拿一份還算體麵的薪水。

但畢業之後,約翰出人意料地參了軍,加入了什麼前諾桑伯蘭第五明火軍團。幾年的杳無音信,再之後……就是現在了。

邁克心想,和華生的氣質大變相比,自己胖成了球似乎也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變化。

曾經那個意氣風發,張揚肆意,麵貌英俊的小個子醫學生再也不見,而現在,約翰·華生隻剩下一個填滿疲憊靈魂的軀殼和一條跛了的腿。

邁克沒問華生的腿是怎麼回事,他難以想象一個醫生跛了條腿還怎麼站在手術台前,一個外科手術動輒幾小時十幾小時,約翰這個樣子……實在是有些困難。

邁克壓下心裏的不是滋味,斟酌地開口:“說真的。約翰,你考慮過合租嗎?我這裏真的有推薦。”

約翰·華生身上穿著深棕色夾克和細格子襯衫坐,他迅速地抬眼看了一眼身邊的老朋友,又垂下眼睛,無比認真地盯著自己的舊皮鞋——就好像鞋能代替邁克給他答案似的。

約翰想起這雙鞋還是他從伯克郡旅退役帶回來為數不多的東西,他一直穿到了現在,這雙鞋穿在腳上看著太舊,丟了又有點可惜,跟他現在的狀態何其相似。

約翰僵硬地勾了勾嘴角,小聲自嘲道:“我這種人,誰會和我合租?”

這一笑,讓約翰整個人生動了許多。

雖然是自嘲地笑,但約翰勾起的嘴角彎了眼睛的模樣搭配著他暖色係的穿著打扮,看起來就像一隻秋日暖陽下毛茸茸又無害的小動物。

邁克恍然覺得自己回到了學生時代,放下手術刀的約翰·華生就是眼前這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英俊精致的五官和瘦小的身材讓人充滿了保護欲,簡直像個讓人疼惜的珍貴向導。

邁克呐呐道:“巧了,這句話不久前剛有人和我說過。看來你必須去看看那間公寓了。”

約翰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見到自己的“合租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