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序是在宮裏長大的, 他生母早亡,少帝便親自把他帶在身邊教養, 宋靈均登基十餘年了,再稱少帝已不合時宜,改號稱為朝安帝。
彥序是由孟大人教養的, 彥序管他叫一聲相父。
一向寡言冷漠的孟辭臨,在彥序身上傾注了很多心血, 在太學讀書的時候,偶爾會看見晏甘, 彥序都會恭恭敬敬地喊一聲國師。
起初的年歲裏,晏甘都是歡喜地答應, 可到彥序五歲的時候, 晏甘有點笑不出來了,怎麼看怎麼覺得,小太子殿下與孟大人越長越像, 且不說那眉眼,就那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本事就與孟大人如出一轍。
國師日夜憂心,茶飯不思, 可又不能直直白白的去問, 真是愁煞人了。
彥序六歲了, 他頭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小皇叔, 宋正則穿著素白的玄端,臉上帶著沉靜從容的神色,他的氣度和宮裏的每個人都不一樣, 彥序說不出緣由,隻覺得他衣袂翩翩,好像已經出離世外了一般。
那一日,孟辭臨把宋正則叫到章華宮的偏殿,彥序站在門口,聽見相父問:“當年太後及王家之事,我也與你講清,你可有疑問?”
小皇叔的聲音很平靜:“並無。”
相父又問:“你可怨恨你皇兄?”
這次,小皇叔沉默很久說:“佛說善惡因果,我不恨皇兄。隻是理應如此,情卻不同,我可以敬皇兄,隻怕不能親之敬之。”
孟辭臨點了點頭,這個結果在他意料之中,他看著眼前十一歲的少年,他纖細而倔強,一身飄逸出塵的氣質,在山中居住的著六年,他確實變了很多。
“如今,主公把你帶回這權力的中間,我知曉你該是有自己的分寸的。”孟辭臨拂去衣上的襞積,施施然站起身,推開了門。
宋正則看著他牽著彥序的手,緩緩走遠了,午後的陽光明淨又溫和,他們二人的背影竟說不出的和諧。
蘇長卿的長子蘇庭安七歲,被送入宮裏,成為了小太子的伴讀,有一日,蘇大人恰巧經過太學,發覺孟大人正靜靜地站在窗邊,他的目光落在彥序身上,竟是滿眼的自豪神色。
永寧十一年的夏至,朝安帝下旨令孟辭臨前往南嶺之南的封地就藩。豫昭王南下後沒幾日,朝安帝突然病重,竟至臥床不起。
這一夜,朝安帝把彥序、蘇長卿和宋正則一同叫到了鳳陽宮裏。
蘇長卿走進去的時候,靈均麵容平和地坐在桌邊,哪有半分病體沉屙的模樣。蘇長卿並不覺得意外,他在靈均對麵的椅子上坐下,靜靜地看著她說:“你要走了,是嗎?”
他們二人相對,竟好像是多年的好友一般。
“我本以為自己在皇庭生,還在皇庭死,這日子無趣透了,如今倒想四處走走看看。”靈均笑得平和,“彥序,我就把他拜托給你了。他像他父親,是個麵冷心熱的人,日後他也能成為一位仁主,我對他放心。”
蘇長卿點點頭:“主公請放心,我定竭盡全力。”
靈均的眼神很平靜,她柔和一笑說:“南嶺以南是上饒城,我日後可能會住在這裏,有什麼事往那邊送信就好。”
蘇長卿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她臉上又收回:“主公保重。”
第二個走進去的是宋正則,這是他回宮以來第一次看見靈均,一別六年,靈均在他印象裏和現在沒有很大差別。
靈均看了他很久,然後笑了笑說:“正則也長大了,和父親又幾分肖似。”她沒用“父皇”稱呼武帝,反而是用了尋常人家的“父親”二字。
“父親?”宋正則喃喃道。
“父親文韜武略皆屬上乘,他外圓內方,愛民如子,你若去藏書閣看看,說不定能看到許多有他批注的書籍。”靈均走上前,手中拿著一道禦詔,“你是天啟的楚陵王,封地在西方黔城以東的六百裏土地,這裏是天啟的天險,今日我把它交付給你,過幾日你便去就藩吧,不要讓父皇和我失望。”
這道詔書輕飄飄的,拿在手裏卻好像有千斤之重,宋正則怔怔地站了很久,突然喊了一聲:“皇兄!”
他對幼時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可依舊記得坐在章華宮的八仙榻上,靈均也曾一字一句地教他讀書識字,到底是血脈親情,他眼睛微微一熱,極認真地問,“我還會再見到皇兄嗎?”
靈均倒背著手站在直欞窗邊,對他靜靜一笑,光風霽月:“也許。”
彥序看著小皇叔紅著眼走出來,心中有些惴惴的,他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卻見父皇正站在殿中等他,他中規中矩地行禮,喊了一聲父皇。
他早就知道父皇這次生病是裝的,卻不知曉緣由,雖然很想問出口,但是依舊忍住了。
靈均看著他,他眉眼平和,果真和孟辭臨極為相似,想起這幾日國師欲言又止的模樣,她隻覺得好笑,招了招手說:“彥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