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像他在刑部大牢時那般暗無天日。
他坐在書房裏,沒有點燈。閉著眼,腦中一片空空,隻能聽到窗外的風一陣又一陣。
北地的冬日是幹冷,光從風的聲音裏,都仿佛能聽到冰碴子破碎的動靜。
他自小長在北地,自覺還是南邊江寧的冬日好過的多。
然而有個人卻曾冷的頻頻跳腳,後來他趕著騾車,親自往她家送了好幾年的炭石。
那幾年,也是他最快樂的時光。
他送過去的除了炭石,還有果子。是在他在荷塘遇見她之後。
他是後來才知道,他第一次見她,並不是在他姑母莊子外的荷塘裏。那應該算是第二麵。
他第一次見她,是他八歲時隨父母去江寧,看上一棵梨樹的時候。
那時他還不懂事,所有的興趣都撲在苗木上。
他見了梨樹就挪不動道,然而手中既無斧子,也無砍樹抗走的力氣。他能做的就是站在樹下癡癡望著那棵樹。
後來來了個四五歲的小妹妹。
那時她還沒有曬成一顆黑炭。她出溜出溜就爬上了樹,將還未成熟的梨子摘了兩隻。
她小大人一樣安慰他:“你爹娘不願摘給你,我摘給你。”
她以為他嘴饞。
她坐在樹杈上悠閑的晃著腿,丟一隻梨子給他,她自己留下一隻,湊去了嘴邊,狠狠咬了一口。
他的心裏一陣可惜。
果然,下一刻,她就被青梨酸澀的呲牙咧嘴,毫不留戀的將手中的梨子丟遠。
然後她從樹上滑下來,古道熱腸的幫他也將梨子丟開,安慰他:“等梨子熟了,我買一大堆給你。”
他原本還可惜那未成熟卻慘遭毒手的梨。
聽了她的話,又看著她十分篤定的神情,他不由將心思從酸梨上拿開,問她:“那你喜歡什麼果子?”
他想著,如若日後她真的給他買來了梨,他總得禮尚往來吧。
她吧嗒了一回嘴,又往她衣襟上繡製的一雙小桃兒瞧去,給了他一個破天荒的答案:“桃子味的梨子。”
他聞所未聞。
後來他同她玩耍了一下午,她被她阿娘帶回了家,他也跟著父母回了北地。
他心中總想著她出給他的難題。
桃子味的梨子。
後來他終於嫁接成功,那一年,他家也從北地遷至江寧。
他重遇她的時候,他沒有認出她來。
他後來總是想著,這便是他同她之間有緣的程度。
在他與她重遇的時候,他沒有認出她來。
在他要和她定親的時候,他卻定下了另外一個雲娘。
無論曾經離的多麼近,終究要成為路人。
緣深緣淺,緣聚緣散。
他那時不信緣分。
世上本無桃子味的梨子,他種出來了。這就說明,事在人為。
他被他阿爹騙著外出運了一趟木材,等他回江寧後,他才知道他家沒有同她家結親。
後來她阿娘帶著她,遠離了江寧。
她留給他的,是一錠五十兩的銀錠。據下人說,是她送他成親的賀禮。
這錠銀子曾隨著他走遍了大江南北。
夜深人靜,他坐在慢行的船上,聽著那窸窣窸窣的水流聲時,那錠銀子總陪著他度過漫漫長夜。
他手中握著這錠銀子,腦中便想起她。
四年,他尋了她整整四年。
他猜測著她的相貌變化,猜測著她的喜好轉移。
他每到一處,尋不見她,便要買幾個當地的小玩意。
他想著,等他日後尋見了她,他將這些小玩意都拿出來,她總能挑到合心的。
不論她喜歡什麼,他都願意尋來給她。
他每到一個地方,都要失望而歸。然後,重新燃起希望,向下一個目的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