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江鎮高中有個人人皆知的事實——校長白雲峰特別溺愛他的小女兒。
可房秋實不知道, 就算知道了,大概也隻會目不轉睛地盯著課本,說一聲:“哦。”
多大點事, 爹媽疼愛孩子還值得當新聞?
閑的。
月考之後她就出名了,比之前更出名。
誰都知道她考了六個滿分在手, 隻有語文作文扣了點分,光榮榜貼在了校道旁的通知欄裏, 每個人經過這裏的時候, 都可以看到她那誇張到幾乎不可能的成績。
尤其是白冰冰,放學了也不走,站在這裏一看就是一兩個鍾頭。
白雲峰找過來的時候,白冰冰還在喃喃自語:“不愧是我家秋實,我家秋實就是最棒的, 誰都比不過她。”
等白雲峰拽著她的胳膊,聽清楚了她說的話,頓時愣住了。
“冰冰, 你這孩子, 在胡說什麼?”白雲峰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難看到像是燒了五百年沒清理過的鍋底。
他的質問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耳邊響起的依舊是他小女兒的嘀咕:“秋實好棒啊,真的好棒, 這麼棒的秋實是我家的, 我家的。”
白雲峰被她的舉動嚇到了, 擰了擰眉心道:“冰冰乖,咱們回家再說,回家。”
“爸爸,秋實好棒呢, 你看到了嗎?”白冰冰一聽要回家,忙整個身子匍匐在了通知欄上,臉龐滾燙,貼在冰冷的光榮榜上,眼裏跳躍著瘋狂的光,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好不容易漂過來的稻草。
可正是這樣,才讓白雲峰如臨大敵。
他猛地將白冰冰扯開,抬手就是一個耳光:“你清醒一點啊冰冰!別犯渾了,跟我回家!”
“爸爸,我不回家,我要去找秋實,這麼棒的秋實,是我家的,一定是我家的!”白冰冰根本不在意那一個耳光,反手攥住了白雲峰的手腕,用力到五官扭曲麵目猙獰。
白雲峰徹底怒了,直接用力把人往家裏扯,一邊扯,一邊罵娘:“這個房秋實,我明天就讓她滾蛋,別來上了!”
第二天一早,房秋實如常到了教室,剛坐下準備默寫一遍離騷,錢興就得意洋洋地吹起了口哨:“某些人真是眼瞎啊,校門口都貼了告示,校長出麵勸退了都沒用,還死乞白賴地過來上課呢,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啊!”
房秋實根本沒在意,鬼知道他說的是誰,她不關心,鋼筆擰開吸滿了墨,低頭刷刷寫了起來。
還沒寫幾個字,教室裏就忽然安靜了下來,緊接著,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有個什麼人,正朝著她走來,腳步聲裏透著一股子焦躁和憤怒的氣息。
等他走到房秋實跟前,直接從她手裏抽走了默寫本,隨後搶過她的鋼筆一折兩段,扔在地上還不算完,抬腳狠狠踩了幾下才開口:“滾出去,揚江高中不歡迎你。”
房秋實被這一通奇怪的舉動驚動,終於抬頭看了看。
麵前站著的是個六十歲左右的男人,身上的中山裝洗得發了白,頭發裏也摻雜著許多白絲。
這人她認識,過來插班複讀之前,葉先生就帶她去找過了這位大人物,沒錯,他就是這所高中的校長。
她不明白這人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粗暴無禮,但這不代表她會逆來順受。
她看了眼地上,墨水撒了一地,鋼筆屍骨未寒又慘遭踐踏,已經滾進紅色地磚中間的縫隙裏,不注意看,都看不出來原來是隻鋼筆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挺作孽的,這隻鋼筆跟了她,死無全屍,而她連原因都不知道,簡直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她抬起頭來,滿腔怒火化作不甘的質問:“為什麼?”
“你是已婚人士,學校不歡迎你,滾出去。”白雲峰說完,直接當起了桌麵清理大師,把房秋實的書本和文具全都推到了地上。
這還不夠解氣,又俯身撿起她的輔導書,一張一張,當著她的麵給撕了。
房秋實在紛飛的紙屑裏,終於看清了一個現實:這個校長,在找借口,無論真實的原因是什麼,這裏,她都沒法待下去了。
在白雲峰又要撕書的時候,她抬手阻止了他:“年紀一大把了,何必呢,氣死了別賴我,我走就是。”
在眾人驚訝的好奇的目光中,她俯身撿起自己的東西,一本一本整理好,裝進書包,裝不進去的就抱著,抱不下的就叼著。
最後她就是以這麼一個形象離開了座位——一身大紅色梅花運動服,一條高馬尾在身後隨著腳步晃動,肩上背著滿滿一書包的書,懷裏抱著厚厚兩三摞的資料,嘴裏還叼著她的文具盒,文具盒太大,用手帕紮了起來,叼著了手帕的末端,一步一晃,像是在惋惜,好好一個學霸,就這麼走了。
惋惜的不止是一個兩個正常的同學,還有那個在她上輩子把自己關起來誰也無法靠近的時候,唯一一個打開了她心扉的心理醫生,楚軒。
她還沒走到門口,楚軒就趕了過來,雙臂一伸,攔在了她麵前:“你不能走!”
“楚軒,你想跟校長對著來?”錢興一副看戲不怕事大的醜惡嘴臉。
看得楚軒想吐。
他白了錢興一眼,隨後從房秋實懷裏接過那些書本,又輕輕拽下了她嘴裏叼著的文具盒:“你不能走,你要是走了,就坐實了你是因為已婚身份被學校趕出去的事實,以後別人怎麼嘲笑你你都沒有辦法還擊不是嗎?”
可是不走又能怎麼樣呢?
房秋實雖然沒有說話,可揚起的頭顱,高傲的眼神,無一不在質疑楚軒為何要多此一舉。
楚軒輕輕推著她的肩膀,讓她轉過去麵對所有的同學:“房秋實同學,你問他,為什麼今天白冰冰沒來上課?”
“為什麼今天白冰冰沒來上課?”出於上輩子的信任,房秋實沒有猶豫,直接複述了一遍楚軒的問題。
白雲峰聽到這話,瞬間手腳冰涼。
他不敢置信地轉過身來,瞪大了滿含怒氣的雙眼,怎麼可能?
這個男生居然知道冰冰的秘密?
他不敢拿冰冰做賭注,隻好強忍著怒氣,反駁了一句:“學生遲到早退,都是正常事,沒必要大驚小怪。”
“是嗎?那……”楚軒說到這裏故意賣了個關子,嘴角的笑,是最好的嘲諷,嘲諷白雲峰,死到臨頭還想掙紮。
他也不是非要說出那個秘密,他隻是覺得白雲峰實在是欺人太甚。
自己女兒有病,就來遷怒無辜的學生?
未免太霸道了些,也未免太不講理了些!
他抖了抖手裏已經被揉成一團的光榮榜:“校長你看,早上我來的時候,在校門口撿到的。是誰啊,居然把光榮榜給撕了,是看不得別人考的好,還是羨慕別人考得好呢?依我看,都不是,是——”
“行了行了,什麼都不是,是我覺得這老師的字醜,撕了叫人重寫一份的。”白雲峰緊張得渾身冒汗,立馬做出了妥協。
他幾乎沒有猶豫,直接改口道:“房秋實,不用退學了,回來上課吧。”
見鬼了,這個學生到底是何方神聖?居然知道冰冰的事!
還是說,他隻是在詐他?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冒這個險。
他臭著臉出去了,那邊得到消息的陸茂行卻趕了過來。
綠色的運動服上都是油汙,卻根本沒有時間清理,走過來直接牽住房秋實的手:“走,媳婦,咱不受這個氣,咱出國念,回來做個有本事的人,讓這個小人從今往後隻能仰視你!”
他陸茂行脾氣可不好,尤其是有人欺負他媳婦的時候。
要不是看在白雲峰是個糟老頭子的份上,他一進來就想動手打人了。
現在,他隻關心他媳婦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委屈到落淚。
“我家秋實這麼喜歡學習,她頂著這麼多人嘲笑的目光來圓自己一個大學夢,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別以為你們做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現在忙著建廠子沒時間搭理你們,等我緩下來,我非要一個一個跟你們算算清楚!”陸茂行怒了,把房秋實護在身後,另一隻手來拿她的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