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結局(1 / 3)

曾豪年紀不小,不再是可以任由使喚的小孩了。回到家後無所事事,最多掃掃地散散碗筷,他也不想這樣懶散,家人也不喜歡,可他就是想不到可以做什麼。很多事情做好了沒人喜歡他不在乎,但沒做好還受家人責怪他就難受,而且同一個家,各成員的理念不一致,對錯的標準也存在差異。

曾豪的一個同學有相同的煩惱。該同學自小學起就是班上的尖子,也是曾豪唯一的學習競爭對象,高三複讀一年,現就讀於陝西某建築工程大學,是普通一本大學。他學的是鋼鐵冶煉工程,但他不喜歡這門專科。他喜歡文史科,填誌願時因為不知情才報了這所學校,進了學校後糊裏糊塗地被安排在這個工程班。熬了一年半,思想開始覺醒但行為還在酣睡,他說:大學很輕鬆,上課看雜書老師基本不管,他可以在課堂上學習他喜歡的文學、政治和曆史,至於本專科學一些夠些論文就可以了……主要還是混一張畢業證。由於行動和實際沒有統一,思想便出現分叉,對於畢業後的走向問題他深感擔憂:如果從事自己所學的專業,很痛苦;若離開自己的專業就隻能打死工,這很丟臉,丟臉對知識分子來說也是相當痛苦的。

曾豪最怕聽到的問題是:找到女朋友了嗎;做什麼工作和賺了很多錢吧。對久別未見的人,這三個問題往往是話題的起源,他想逃都逃不掉。也許曾豪不夠世故,還不夠冷漠,別人問起的時候,他就低頭顫抖著嘴角微笑。滿腹苦水和滿腹誌向都在現實裏結了冰,很多原來可以痛痛快快說出來的話成了茶壺裏的酸棗。

他在家的日子裏幾乎沒有盼頭,除了跑親戚和拜訪同學,他原來以為這些事可以分半個月時間完成,回到家發現,拜訪完所有保持聯係的同學,時間才過了半天。曾豪習慣保持沉默,太多事情是他無能為力的。

過年這天,老祠堂大門兩邊貼了一副歪歪斜斜的對聯,像老婆婆口紅沒有塗均勻的嘴唇。對聯是這樣寫的:

金杯醉酒乾坤大

玉兔迎春歲月新

很普通的橫批:兔年吉祥

去祠堂祭拜的人絡繹不絕,他們一手握著沾了殷紅色鮮血的菜刀,另一隻手提著餘溫繚繞的死雞或鴨子,也有兔子。家禽豐滿的羽毛下夾著黃白色的糙紙,糙紙上滴過它們脖子的切口上流下的血。很多人都相信這種東西能辟邪,認為神靈和好鬼都喜歡這玩意兒,燒了他們收到可以當錢花。

曾父喜歡標新立異向鬼神和曾氏祖先爭寵,於是加殺了一條狗。狗是自家的,所以曾父並不心疼。為了保證狗肉的營養,他不提倡殺狗時抹脖子放血,淹死或者打死的狗肉最好下酒。冬日裏水太冷,冷水淹死的畜肉硬得快,煮不爛,而熱水容易把狗的毛皮煮老。曾父很懂得因勢利導,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關屋子打狗。曾豪拒絕幫忙,遠遠躲開在大路口防著他家的母狗,把身後驚心動魄的淒慘場麵當成錯過的曆史劇。曾父以為曾豪膽小怕狗急了咬人,沒有勉強,因為怕事的人隻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曾豪家的母狗是他妹妹出生那年買回的,過了年也八歲,曾豪在家時它常受到格外的照顧,天天加餐,餐餐加量加營養,它滿足得像逢年過節有人送禮的官爺。四年前,狗開始下崽,從此開始忍受失子之痛,這條母狗的產崽效率極高,一年兩窩,一窩六到八隻。曾父好吃狗肉,從來不外賣。同時作為人類和晚輩的曾豪,一顆心充滿愧疚,一顆心全是無奈,兩顆心相互平衡成了無語,有意識地兩邊疏離。

在外覓食的母狗似乎感應到了兒子的狀況,“吱吱――”叫著往家趕。曾豪沒有把它攔住,隻能在後麵惡毒地希望母狗到家之前暴斃。

動物沒有人類的理性和智慧,但感性和感受絕不次於自以為是的人類。這母狗不知的沒有憤恨的能力,還是掌控情緒的能力超群,麵對慘死的骨肉隻能哀泣。小狗太不經打,曾父預備用來打狗的氣力沒有完全使上,這時見了母狗心裏討厭,揮起木棍把剩餘的和已恢複的勁頭一並給了它。當然了,母狗肉不可口,曾父不會打它要害。母狗左後腿被打殘,哀叫一聲,退出數米遠,但又不忍走遠,“吱吱”叫著邊上跟著。母狗不忍看下去但又不忍不看,走遠幾步了又掉頭回來,如此重複。

狗在曾父眼裏是隻是一顆能吃的石頭。除了狗,他的一生還沒有值得他得意和看好的人,妻子在他眼裏的弱不禁風的黃臉婆,兒子在他眼裏是沒有腦子的笨蛋,兄弟在他眼裏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軟蛋。他在自己的眼裏同樣很不堪,不過和旁人相較起來,他又有趾高氣揚的本錢。他十八歲開始給人挑貨賺錢,憑一人之力娶了曾母,而後又幫弟弟出錢娶了弟媳。後來拉扯和教育孩子,三十歲那年下山買了一套舊房和一塊店麵地皮,之後幾年蓋起兩樓平房又做了幾個風水(祖先墓地),然後又為曾豪娶媳婦努力攢錢,就是他常向人炫耀手上有多少萬的那個存款。三年前,曾父患了血管腫型內痔,每次便後大量出血,知情的人都勸他去醫治,曾豪還為他找來偏方。曾父不信他的痔瘡不手術不花大錢就可以治好,終究沒去,日漸消瘦。他在農村裏的麵子都是用血汗拚來的。

農村裏的年夜飯一般都很早,下午四點左右上桌。曾母不愛吃肉,狗肉的膻味更叫她難於下咽,席上伴著豆腐嚼了幾口白飯下肚,然後給曾豪填滿一杯水酒,說了句“多吃點,外麵吃不到的”就離開了餐桌。

曾豪妹妹惦記著外麵的玩伴,咽了幾口也學了母親的事離開飯廳。曾父最不喜歡自己孩子調皮和為所欲為,孩子不聽話或者給她打好的飯菜吃不完,就會打罵她。這時看到她碗裏還有那麼多飯和狗肉每吃完,心裏火起,大聲喝道:“還那麼多飯不吃?”喝完想到過年,鬼神都聚在家裏,於是換了一張臉喚道:“回來把飯吃了給你十塊錢。啊哈哈!”妹妹被喝住腳步,聽到後一句緊張稍微放鬆,頂撞道:“你總是說話不算話的,我不相信你了。”等了等見父親不像會履行承諾的樣子,又說:“我的耳朵聾掉了,你的話我再也聽不到了,哼,哼,哼。”曾豪心裏喜歡妹妹的脾氣,也喜歡他的聰明和膽量,這些在他的小時候都是沒有的。“妹妹,回來最後吃一口,哥給你五十塊。”曾豪說完把一張五十的鈔票擺在她的餐席上。“我不吃,哼,我就不吃了。打我我不怕,打死了他就要坐牢,哼,哼,哼。”說完要外出。曾豪急了,又不能把錢給她送過去,因為讓人無功受祿是一種賄賂,他說:“不吃也可以,幫我買一瓶酒進來總會吧?”妹妹果然回來。曾豪給她十塊買酒錢,又把五十的給她當獎勵。“我不要五十塊,五塊就好了。”曾豪妹妹這麼做是很聰明的,他知道五塊錢花得快,五十塊就沒那麼幸運,在口袋裝不了多久就會被沒收。曾豪成全她說:“就給你五塊。”正要掏錢,她說:“莫再拿,一瓶酒五塊,還有找五塊。”“真聰明!好吧,路上小心點。”妹妹拿著錢走了,曾豪把五十收起以在私下裏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