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瑟——
我回到不老山之時,已經數不清過去了多少年。或許我從中原折回北境數次,而終究不肯踏足不老山的原因,是那天星月夜,不枯花謝時,我捧著婉婉的臉,說,“十年。婉婉,你等我十年……”說了幾個字,我見她落淚,便狠下心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婉婉活在這世間之久,遠非我能想。她曾說不夜城曆代城主,獨我見過她的模樣。
婉婉的模樣很好看。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雙眸水瑩瑩的,鼻子也是小巧玲瓏。我總愛捏她的臉。她的臉比小孩子還要軟,仿佛不曾被這韶光苛責過。
快活的時光太多了。
我與她在不老山莊裏的日日夜夜,都比我在十二夜宮裏快活。在十二夜宮裏,我是被五族、被不夜城萬萬人俯首跪拜的城主,而在婉婉那裏,我卻甘願隻做那個對她一見傾心的人兒。我對婉婉一見傾心,此話不假。我剛繼任城主之時,爹囑意我閑暇時刻定要去不老山拜訪拜訪莊主。我挑著三更半夜去,擺明了是要叨擾。隻因爹在我年幼對那莊主畢恭畢敬,甚至於卑躬屈膝,嘴上說那莊主對不夜城有大恩,對不夜城五族有大恩,卻不知究竟有何大恩。
後來遇見婉婉,我問她,她便說了。
原來不夜城五家先祖和白銀城白老四那一戰,婉婉是幫過五族的忙的。她沒具體說是幫了甚樣的忙,隻是得意洋洋地咧開嘴笑,像極了未長大的孩子。我笑侃她簡直是個老妖怪,她沒生氣。婉婉說,如果能轟轟烈烈地活一世就好了。我說一世太短。她說一世不短,生生世世太長,太久,她等不了。
於是我便讓她等我十年,而後還她轟轟烈烈的一世。但她終究沒等……
我在碧山學藝這十年,鮮少與無名派裏的師兄弟走動。師父無為破例收我作關門弟子,一是因我天賦秉異,二卻是給了我“不夜城城主”頭銜一個麵子。我道名“有弦”,經常被無量、無相、無極還有無眠這四人打趣。話說我在無名派裏,似乎也就和無量他們四人相熟了…既是城主,不好好地治理不夜城,管那紅塵紛擾,跑來我們碧山無名派,和一幫道士假模假式地修仙作甚?到了不還是得回不夜城…這是無眠師姐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每當有人提及“不夜城”三個字的時候,我就十分想念婉婉,想她是不是一切都好,想她是不是也在想我……我來中原拜師,若不能修得仙身,同婉婉永生永世,找到可以破解不死靈的法子也好。如斯念頭,在我心裏徘徊不去。直至有一天師父閉關,我不經意發現了他手裏研習的《天殘卷》。彼時我對《天殘卷》知之甚少,自是不敢懷疑半分,隻知那《天殘卷》裏無所不載,師父或許有疑惑未解,要從那卷子裏窺探一二……但事實證明,我的思慮,太過簡單。
師父出關雲遊,被生死門四派聯手伏擊,重創至深。他臨終前喚我去他床榻旁,遣走了一應師兄弟,將《天殘卷》托付予我。在我接過《天殘卷》的一刹間,冥冥之中我有種強烈的預感,我的命途……怕是要變了。
師父說《天殘卷》分為兩冊,“生”卷與“死”卷,昔日無名派開山祖師亦不過得了這“生”卷中的一半兒,延傳至今,其餘三份,則分別在啼紅寺、天刹閣和鬥陽宗的手裏。我問師父為何要將《天殘卷》予我,而不是下任無名派掌門。師父說,他研習《天殘卷》裏的功法,癲狂忘我…就算不受此番伏擊,隻怕他日亦要慘死在那功法之下…他不希望無名派裏,再有第二個像他一般“偷食禁果”的人。
我問師父為何不直接將《天殘卷》毀了,師父輕輕歎了口氣,良久都沒有說話。他喚,“有弦,有弦……這書卷在我碧山無名派傳承了一百六十五代都安然無恙。到了我這一代,卻是鑄成大錯……我念及碧山數百先祖,實在不忍將這奇書毀了……但此書無論如何不能再留我無名派,你學藝之期將至,望你看在我們師徒一場的情分上……”師父同我說了半宿的話,我才知《天殘卷》中竟有所謂能將“正邪合並”的功法,連帶那伏擊的生死門四派,費盡心機,為的亦是這半部殘卷。但我……委實對這般古怪的功法無意,隻求學藝事畢,回歸不夜,一把火將那書燒了,或者索性扔進河裏,扔進海裏,倒也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