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家的住宅建得很近,師曉瓀回家的時候,會先繞到後院,翻過籬笆,在陸行知的琴房窗戶上放一個小禮物,再回自己的房間。
他的禮物自然都被收下了,有時候陸行知還會拍照片發到朋友圈,師曉瓀經常會把朋友圈給先截圖,再把圖片給保存下來。
他送的東西也很隨心所欲,有時候是回家路上飄落到頭頂的樹葉,有時候是路過精品店時突然吸引到目光的小物件,甚至可能是翻籬笆時候順手摘的花。
又或許是一張什麼都沒寫的白紙。
“我還在想你今天什麼時候過來。”
師曉瓀剛把今天手工課的作業放到窗台上,就被叫住了。alpha坐在鋼琴前,陽光透過他照進去,在那修長的腿上落下一道剪影。
“行知哥,今天沒出去呀?”
陸行知笑了笑,從凳子上站起來,走到窗邊。
“說來也是,分明是回來陪家人的,但現在也天天在忙。”他看著窗外的omega,陽光在小孩兒的臉上落下一層薄薄的金色,看上去柔軟又無害,“要進來彈琴嗎?”
“可以嗎?”師曉瓀伸出手,想要撐著窗戶翻起來,卻被抓住了腰,輕輕提了起來。
omega撐在窗台上,心跳得咚咚響,夕陽肯定在慢慢變紅了,不然怎麼會把他的臉燒得這麼厲害。
他視線找不到地方放,便錯過了alpha臉上轉瞬即逝的蹙眉,看上去帶了些……抵觸的情緒。
師曉瓀跳下窗台,動作輕盈得像一隻貓,小皮鞋卻在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走過去,纖細的手指在琴鍵上靈巧地穿梭著,他皮膚生得白嫩又細膩,好像能和潔白的琴鍵融為一體,飛速活動開手指之後,omega坐到了長凳的右側,拍了拍柔軟的皮麵。
“行知哥,來吧。”
這是兩個人小時候常玩的遊戲,也是師曉瓀和陸行知的秘密。
和幾個哥哥不同,師曉瓀在學習上的天賦並不高,哥哥們一遍就能學會的曲子,他練一個小時都容易出錯。
那時的師曉瓀還太小,不明白為什麼隻有自己這麼笨,即使授課老師不厭其煩地陪他糾錯,一遍遍改正,他還是聽到了授課老師在背後說的話。
“師曉瓀這孩子啊,看著就不像是師家的孩子。”
“不光長得不像,這腦袋也趕不上,聽說他哥哥們一遍就能學會,我一節課隻能教會他一支曲子,都怕被罵不盡職。”
師曉瓀越來越害怕進那間放著三隻腳的、巨大的黑色怪物的房間,有時候在看到那嫌棄的目光後,會一個人偷偷跑到籬笆下哭。
他記得,故事裏說,七夕的時候在籬笆下,能夠聽見天上的神仙說話。
那他在籬笆下說的話,能被天上的神仙聽見嗎?
“不能哦。”那時候十六歲的陸行知打破了小朋友的幻想,直接把小家夥給說哭了。
少年翻過低矮的籬笆,將地上的小團子撿起來,把上麵沾著的露珠給擦幹淨。
“神仙不會幫你把曲子彈會的,但是哥哥可以。”
師曉瓀第一次知道那痛苦亂叫的怪物竟然能唱出這麼美妙的歌曲,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音樂裏真的能夠蘊藏著人的情感。
“他很悲傷……”
陸行知給他講一個又一個那些冷冰冰的字符背後的故事,為了不讓故事裏的人難過,師曉瓀彈琴的時候也學會了把思緒從指間寄進他們的故事裏去。
所以不能彈錯,一旦彈錯了,對方就會收不到他的來信了。
師曉瓀一直相信,音樂可以訴說他心中的話。
所以他用琴鍵告訴了旁邊的人,悄悄地,隻告訴了一點點。
那怎麼也遮掩不起來的歡喜,總是一不注意就要從他的指尖溜出來。
“瓀瓀今天很開心?”陸行知把窗台上的東西拿過來,小小的包裝袋裏麵,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用彩色的布繡成的花。
“嗯。”師曉瓀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有興致一些,“今天的手工課作業得到了第一名。”
“確實很漂亮。”alpha將布藝花給放到了譜架上,金色的向日葵腦袋耷拉著,卻像是在認真地聽琴鍵上的舞蹈。
“這樣的話,我能聽到行知哥彈的所有曲子嗎?”
他說。
“一定可以。”
。
師曉瓀是吃完晚飯回去的,他蹦蹦躂躂地進門,然後發現餐廳的燈還亮著。
“哥?”他以為哪個哥哥回來了,卻發現是師明淵還坐在餐桌旁,正在哪裏看網課。
聞言,少年抬起頭,按下了暫停。
“吃完晚飯了?”
“吃……嗯……”師曉瓀想說沒有,但他又不想對人撒謊。
“晚課開始了,走吧,再不上課等下聽不完了。”
“明淵哥你……是不是還沒吃呀?”師曉瓀說話的時候有一點心虛,因為太過開心,他都忘記跟家裏打聲招呼了。
“我吃過了,等你回來而已。”
師明淵麵前的確沒有放碗筷,但桌子上也一副碗筷都沒有。
“真的吃過了?”師曉瓀看著一桌根本沒動過的東西,又有點不信。
“嗯,不餓,走吧。”
“等等!”師曉瓀忽的抓住麵前的人的肩膀,鼻子湊上去聞了聞。
一點飯菜的味道都沒有。
“你根本就沒吃。”他也不知道哪裏就升起來一股子火,不是因為師明淵騙了他,而是……在生氣這個人作踐自己的身體。
師明淵現在正處在即將分化的發育期,之前因為營養不良,連分化期都拖到快十七歲了,要是再不不好好吃飯,造成的影響永遠也挽回。
omega小小的眉頭蹙著,從來沒有發過這麼大的脾氣,氣著氣著,差點把自己給氣哭了。
那張幾乎要把所有情緒都給掩埋進深淵裏的臉上,終於出現了鮮活的慌亂,與不知所措。
“瓀瓀……別哭了,我的錯,以後再也不對你說謊了,好嗎?”
少年並不溫暖的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麵頰,將那不斷滑落的淚珠接住,溫暖的水珠鑽進手指與臉頰的縫隙間,將裏麵的空隙浸滿。
“我不是……因為,你說謊、生氣。”
“你為什麼、不好好,吃飯,你在……長身體。”
omega斷斷續續地抽噎著,老管家過來看了看,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過了飯點,就沒什麼胃口。”師明淵的聲音很輕,很緩,像是哄著他慢慢給他講道理,又像生怕聲音太大會嚇到他,柔軟的情緒像一條條蔓延而來的藤蔓,不知不覺地將他包裹起來。
生不起氣,隻是變得很心疼。
“但是不可以這樣……”omega原諒了他。
他哭得有些累,輕輕地將額頭搭在人肩頭,卸去力氣之後,後腦勺的疼也沒那麼明顯了。
師明淵的肩膀有些硬,但是很溫暖。
“我知道了,以後不會有第二次。”
“都聽你的。”
。
師曉瓀趴在桌子讓,等管家重新熱了飯菜,看著人吃完晚飯之後,困得腦袋有些暈暈的。
今天的學習計劃自然是泡湯了,他早早就上床休息了,在沉入一片深淵之後,他做了一個夢。
足夠的鋼琴房裏充斥了幹淨的書木香,耳邊隱隱約約有著琴聲,還有琴聲背後那些故事裏的歡笑聲。
師曉瓀走到鋼琴前,彈了一首自己最喜歡的曲子,傾斜的金色陽光撒下來,世界是溫暖而明亮的。
譜架上的小向日葵搖著頭,沒有趴在薄薄的木片上,而是坐了起來。向日葵的花盤上繡著一張笑臉,隨著他的琴聲悠悠晃著頭。
他似乎聽見有人在叫他。
他停了下來,飛快地跑過去。
那裏有一個最重要的人。
那人的身子沐浴在金色的光芒裏,師曉瓀卻怎麼也看不清那張臉。
他向人伸去手,卻跌入了一個深淵……
師曉瓀一身冷汗地從床上醒來。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做這樣一個夢,隻是比起這個夢,更讓他恐懼的,是夢裏那個人。
他也會像那個晚上一樣,像拒絕其他omega那樣拒絕他嗎?
師曉瓀不想知道答案。
又害怕永遠不知道答案。
一連好幾天,他都沒再經過那個窗台前。
如果不送的話,似乎也沒有禮物多出來。
這太煎熬了。
自己怎麼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這副膽小鬼的模樣。
連他自己都不喜歡,行知哥又怎麼會喜歡呢?
師曉瓀覺得,他或許可以問清楚,勇敢一點,大人們說的很對,機會要是不早點抓住的話,就要被別人抓走了。
omega翻過籬笆,跳下花台,正好撞見了提著水壺過來澆花的陸行知。
“我還在想,你會什麼時候過來。”alpha將水壺放到旁邊,將卷起的袖子放下來。
光潔的手臂上多了一隻白嫩纖細的手。
“行知哥,我……”
師曉瓀感受到,他抓著的手臂定定地抬起,將他掙開,像是極其厭惡這種觸碰,沒留半點猶豫。
心髒像是夢裏那樣,掉進了不見底的深淵裏。
好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