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膜穿孔。”
醫生剛說完這句話,林雙月就差點暈過去。
醫生一副曆經世事、見怪不怪的模樣,接著陳述:“不算太嚴重,正常情況下三到四個月就能自愈了。這段時間別戴耳機,靜養。否則的話……”
“會失聰是不是?”
林雙月淚眼婆娑,仿佛醫生的每一個語氣變換都能決定她的世界會否坍塌。
“頂多聽力損失,也就是會下降,沒那麼嚴重,別自己嚇自己。”醫生搖著頭,收起檢查耳朵用的手電筒,“先打點兒消炎針,家屬去交費。”
林雙月這才放下心,轉頭去問許懷心:“疼不疼?媽媽說話聽不聽得到?”
許懷心耳朵裏塞著沾著藥粉的棉花球,隻看得到林雙月在張嘴,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很茫然地看著她。
看許懷心不回話,林雙月又準備哭了。
就在這時,楚十安踩著風火輪似的闖了進來,襯衣領帶打得不成樣子,頭發因為奔跑吹了風早就沒型了,烏黑的發絲垂下來耷在眼皮上,顯得眼白特別白。
許懷心還略有興致地觀察了一下,發現楚十安的眼睛還是很清透。
也不知道林雙月跟楚十安說了些什麼,隻看到林雙月推了楚十安兩把,緊接著就把他推了出去。
許懷心耳朵裏一直像有隻飛蛾在裏麵撲騰,再加上疼,讓她反應都變得慢了半拍。
等林雙月帶著盛怒轉過身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剛才那一幕是什麼意思。
她趕緊解釋:“媽,我的耳朵是意外,不關他的事。”說著就要出去追人。
被林雙月拉了回來,她又看林雙月張著嘴在說話,雖然聽不太清楚,但猜也能猜個大概出來。
父母孩子一場,扮演哪個角色的都不容易,林雙月又是一個非常開明的家長,不是觸及她底線,她不會發這麼大的火。
許懷心知道,自己就是林雙月的底線,所以她不能不顧及林雙月的情緒,盡管林雙月的情緒是建立在非理智思考的基礎上。
可就是這個分秒之間的猶豫和退步,差點兒釀成了一個不可挽回的錯誤。
楚十安被林雙月趕出去後沒有停留,轉身就去找了宋又藍。
宋又藍作為這場會議的組織者之一,在選拔譯員現場遇到了這種意外,本身就已經心虛到不行,看到楚十安火氣不小地衝過來,瞬間意識到自己攤上事了。
“她用過的設備給我看一下。”根本等不到走近,楚十安就對著宋又藍開了口。
宋又藍抓了抓頭發:“設備是跟聞昕那邊借的,用完她就帶走了。”
楚十安憤怒地轉過身,眼睛噴火似的:“讓她帶走了?你長沒長腦子啊,萬一就是設備的問題呢?”
“就算是設備的問題,那也是意外啊。即便我們是提前根據你們上午麵試通過的順序編排了下午筆試的座位順序,但是……”但是,設備雖然是隨機放的,可那個房間,中間有無數人進去過。
根本排除不了有人中途進去動手腳。
宋又藍後知後覺地惡寒起來:“走,找他們去。”
楚十安扶了扶額頭,準備了一肚子罵人的話,現在卻不知道該先說哪一句。
宋又藍開著車,油門加到最大,踩著點闖了好幾個紅燈,一邊在心裏跟交通規則道歉,一邊惱羞成怒地向聞昕租在校門口的公司飆過去。
聞昕大二的時候,在淺大正門右手邊的KTV樓上租了一間房組建了現在的翻譯團隊。
在窗口玻璃與防盜網之間用紅布拉了條橫幅,上麵寫著他們團隊的名字。
很醒目,非常好找。
淺大正門是一條施工了好幾年還沒恢複正常交通的路,中間圍著一圈金屬隔離擋板。
宋又藍車子開過去沒法掉頭,楚十安先下的車。
等她好不容易找到掉頭的路口把車開過來的時候,發現通往那棟樓的入口處已經圍滿了人。
樓上丁零咣當地響個不停。
宋又藍扒開人群跑上去,推開聞昕大本營的門,隻見裏麵已經打了起來。
兩台同傳設備被推翻在地,有些零件已經脫離了本體,七零八落地躺在地板上。
幾個本科在讀的員工把楚十安圍在牆角,說不上來誰占了上風,宋又藍看得眼花繚亂。
她喊了好幾聲停,但沒人聽她的。
聞昕不知去向,問了旁邊站著的人,他們表示她去參加同傳譯員選拔壓根兒就沒回來。
楚十安闖進來的時候,他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接著,五分鍾不到的時間裏,窗外響起了警報聲。
宋又藍後背一涼,感覺中圈套了。
楚十安以私闖他人辦公場所,並且打架鬥毆,毀壞他人合法財產為理由被關進了看守所。
許懷心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楚十安已經進去一周了。
她被林雙月寸步不離地盯著,甚至不允許她用手機,好不容易趁林雙月去上課的時候溜出去,結果在楚十安租的小區外麵遇見了梁正青和喬密。
兩人看到許懷心,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梁正青手裏提著楚十安的換洗衣服,喬密拎了一些水果,兩人正準備上車。
許懷心也沒跟他倆套近乎,憑第六感覺猜測楚十安出事了。
“他人現在在哪兒呢?”
梁正青笑著準備打哈哈:“喲,學妹,我們真是好多年沒見了。哎,你也住這裏嗎?真是巧啊,有空一起吃飯啊,今天學長有事,就不……”
“你手上那件襯衣右邊袖口缺了顆扣子,是上次我跟他一起去找甄總拉投資時,掛到了他們公司大門崩掉的。”
喬密看瞞不下去了,就照實說:“你去醫院那天,他找聞昕打架了。雖然他傷得比他們嚴重,但挑事的是他,並且他還毀壞了聞昕兩台設備。對方不接受私下調解,所以,他暫時出不來。”
許懷心說:“聞昕肯定不願意接受調解,她就是在拖延時間。”
“你也別太上火了,”喬密寬慰,“我去找找路子,先把人撈出來再說。”
梁正青附和:“對啊,不是說你耳朵受傷了嗎?怎麼樣?現在能聽到了?”
許懷心回:“不嚴重,就是耳膜受了點兒刺激。”
“讀書的時候,沒發現聞昕有做反派的潛質,真是讓人深刻。”梁正青評價。
喬密問許懷心:“我們現在去看他,你一起嗎?”
許懷心搖頭:“我下次再去,”指了指耳朵,“跟醫生約好了去換藥。對了,你們別跟他說看到我了。”
跟喬密、梁正青他們分開後,許懷心找到了聞昕那裏。
見麵後,許懷心直接說:“甄總的投資,我們不要了。”
聞昕“嘖嘖”了兩聲:“你說你是何必呢?非要給自己找點兒不愉快,才甘心放手?”
“你別太得意忘形了,”許懷心眼睛看向別的地方,“你接受私下調解吧。”
“不是我小人之心,我得等那邊把同傳的項目給我了,我才能讓他出來。我走到今天這一步,說實話太難了,他敢去砸我公司一次,就敢去砸第二次,我惹不過他,但我躲得過。我看裏邊也挺好的,有吃有喝有睡的,多待幾天就當體驗生活了。”
“聞昕,”許懷心抬頭給了她一個涼涼的眼神,“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不要的。”
“你在威脅我?”
“是,我在威脅你,並且不怕告訴你,如果換成是我們打壓你,方法和手段不會這麼難看不說,你翻身的機會基本上是不存在的。想試試嗎?”
“你覺得我會害怕?”
許懷心說:“我覺得不管什麼時候,對人生心存敬畏總不是什麼壞事。”
許懷心的父親是許風鶴,爺爺是許國慶這件事,聞昕是知道的,許懷心低調不代表她的身世背景就不存在了。
聞昕能混到今天這份上,腦子不可能這麼不想事,於是妥協了,但給了條件:“但是你得保證,別讓他再來搗亂。”
許懷心起身離開,嘴角帶著笑,心裏想的是,我能管得了他,我們不早就複合了嗎?
不想這麼早回家麵對林雙月的念叨,想起上次說要去看楚十安之前租的房子拆沒拆,趁著還沒天黑,她就去了之前的巷子。
路口賣涼皮、肉夾饃的店關了,卷簾門上被紅色油漆寫了個大大的“拆”字。
往裏走,花店也關門了,玻璃門上掛著新店的地址。
旁邊的“歡唱”KTV,換成了一個賣日雜的商店。
許懷心突然有點不想往裏走了。
巷子安安靜靜地等著被時光吞噬,在日落中用殘存的最後一口氣,希冀著或許會出現,或許不會出現的明天。正在她要轉身的時候,以前的房東突然從院子裏出來看到了她,說什麼也要請她過去嚐嚐今年的葡萄。
“哎呀,人都走光了,現在我們這裏隻剩下我這個老頭子和一個癱子租客了,不像你們還住在這裏的時候那麼熱鬧了。”
“大餅呢?”
許懷心問那隻狗。
房東搖著頭說老死了。
進了院子,房東直奔葡萄架,準備給許懷心摘點兒葡萄讓她帶著走。
葡萄架下有個坐在輪椅上看書的人,聽到聲音扭頭問:“您不是出去遛彎嗎,這就回……”
許懷心手中剛摘的葡萄“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眼前的男生,明明才二十多歲,眼睛裏卻已經沒有年輕人的光彩。
“阿澤學長?”許懷心簡直不敢相信。
溫加澤有點窘迫,雙手控製著輪椅,卻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你們認識啊?”房東問。
許懷心尷尬不已:“我舍友住在這邊考研,我想著說過來看看這個院子有沒有拆,沒想到在這兒能遇見你。”
溫加澤沒說話。
這時,門口傳來了高跟鞋的聲音。
許懷心閉上眼睛,有種想死的衝動。
“阿澤,我給你買了……”
聞昕興衝衝地走了進來,手上還提著“燕回”的外賣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