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1 / 3)

陳翻譯今年三十七歲, 在h國待了快二十年,也接待了不少國內來的大公司大客戶。他最熟悉的模式是國內派上個七八個人的代表團過來,由一兩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領隊, 和h國這方麵的人在白天來回扯皮,在晚上埋頭於酒桌喝得麵紅耳赤。中途附加幾個市內的景點觀光,這麼折騰一周下來,合同簽不簽得下來另說, 反正他拿錢完事。

這回有人給他介紹了個大單子, 讓他當單人的貼身商務翻譯,開的薪水卻驚人優厚。他應下來的時候毫無猶豫,後來才知道這活兒是有多難做。

他的主顧姓梁, 長得相當年輕俊朗, 行事卻很老練, 讓人看不出年齡來。這人見到他笑得禮貌又親切,結果轉頭就把他往死裏用。

這麼說或許不貼切,更像是這個人的行程從一開始就排得過於滿當, 一整天一整天地去人家娛樂公司裏觀摩, 大小管事的,隻要能約見的,一定要仔細地問個明白——你的具體職能範圍是什麼?工作上最大的困難是什麼?從入行到現在有沒有觀察到什麼行業風向變化?對這個產業的未來期待是怎樣?他問個不停,陳翻譯就不能停下來說話,一天幹下來,比幹人家三天的活還累。

這還不算, 正大光明的觀摩搞完了, 他竟然還悄悄咪咪地在背後挖人家公司的人,用的還是先前收集來的信息——據我所知,這是你們公司現下運營的難處, 這是你個人遇到的瓶頸,如果我給你一個保證資源和薪酬的平台,讓你有更好的發揮空間,你願不願意跳?也不知道這小子之前是不是做銷售的,陳翻譯聽到他開出的具體條件都一愣一愣熱血沸騰,這種感染力大概是能傳染,他眼睜睜地看著五六個人當場就簽了合同,和那叫梁望君的小子握手時兩眼直放光。

“我說啊,梁先生,您這工作,是不是太拚了一點?”晚上六點半,陳翻譯和梁望君走在寒風裏,他一邊搓著手,一邊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謙和一些。

梁望君回頭看他,此時的眼神反倒像是個大男孩,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習慣這個工作節奏了。您要是覺得累,我們明天晚一點再開始?”

這就讓陳翻譯難為情了,梁先生看起來並不像是個難相處的人,他也就大著膽子說了下去:“不用不用,我就是,沒怎麼見到對工作這麼上心的人。你看,好不容易來h國一趟,你這也沒購物也沒去觀光,你們公司這安排的,也太資本主義了。”

“是我自己這麼定的。”梁望君笑了笑,露出兩顆討人喜歡的虎牙來。他們走進路邊一家陳翻譯推薦的餐館坐下來,梁望君給他倒了燒酒,兩個人一邊等著上菜,一邊慢慢地聊著天。

“您應該也看出來了,我是做娛樂業的,主業還是經紀人。”梁望君的吐字很清楚,語氣也很溫和:“這個行業和別的行業不同,主要是把其他的人,和這些人的作品拿來經營。”

“這個過程吧,你不僅要對你自己的職業要負責,你也要為別人的未來負責。所以我覺得它實質上是一件比較嚴肅,也很有意義的工作。”他用手細細地摩挲著酒杯,像是在斟酌著字句:“我來h國,是想找到更多有能力的,跟我有一樣看法的人。我成全他們,他們去成全更多人,我覺得這個過程很有意思,自然也不會覺得累。”

陳翻譯“嗐”地笑了一聲:“我也就隨便一問,你回答得這麼認真,我倒不知道咋接話了。”

梁望君也笑:“是我沒眼色了,自罰一杯。”

餐館裏彌漫著醬汁和烤肉的香氣,陳翻譯放鬆下力氣,和他的主顧朋友似的聊著天。梁先生的酒量不差,人沒架子,也接得起話,直讓陳翻譯差點沒大沒小地認上個兄弟。到最後陳翻譯喝得有點過頭,大著舌頭道歉道:“這,真不好意思,之後還有活兒,我這喝得都沒邊兒了……”

“沒事,明天開始,工作會沒那麼忙一些。”梁望君好脾氣地安撫道,扛著陳翻譯從餐館出來,給他打了個車,又向司機比劃著預付了車費。

在那之後,梁望君拿著手機裏預存的地址,打車去了一家離市中心有些路程的娛樂公司,隔著一段距離,遠遠望著。

那正是十點剛過,建築之內的燈光在一層一層地消下去。年輕的臉孔三三兩兩地走出來,被路燈映著,都是少年不知愁的樣子。

梁望君一直等著,等著人群的末尾,有個穿著單薄皮夾克的人影孤獨地走出來,黑外套幾乎要融進夜色裏,站在燈光下,也像是誰的影子。

他沒有走上前去,隻是想著,原來一個人經受了太多,僅僅是這麼看著,都能看出苦難的樣子。

人影慢慢走遠,沒有發現自己在被誰目送著。

……

兩天後。

寧世允在早上十點踏進練習室,發現今天教室裏的氛圍和往常都不一樣。年齡各異的練習生湊做一堆,挑著眉,或笑或驚訝地議論著。

“據說今天開始中國的練習生要跟我們一起練習?”

“就是來送錢的吧,他們哪裏有什麼正經偶像啊。”

“但好像是他們國家的出道組?說不定很強?”

“他們出道比我們容易很多吧……”

這樣的議論被打斷於公司負責人現身的時刻。正如練習生們先前所言,出現在他們麵前的,除了熟悉臉孔,還有兩個先前沒有見過的人。

——一個首爾塔,和一個狐狸眼矮子。這是練習生們對他們的第一印象。

首爾塔高得驚人,看上去並不怎麼聰明,卻有一張陽光清爽的臉,笑起來的樣子可怕的耀眼。狐狸眼矮子的身高隻到首爾塔的脖子,渾身上下是和練習生全然不符的奢侈品牌,正用流利的英語介紹著自己和同伴。

“也是相當厲害的組合……”有人這麼嘟囔了一句。

寧世允站在角落,隻抬眼靜靜地看了這兩人一眼,旋即收回了視線。正要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時,他聽到那個名為仲彩的小個子玩味地笑了一聲,用中文說道:“行吧,熬過這幾周就能回國發片,我就給他們一點麵子咯。”

他身旁的人義正言辭地更正到:“仲彩!你忘記望君哥是怎麼說的嗎?態度要端正,我們是代表公司和國家出來的……”

一聲哂笑,仲彩左右轉轉脖子,套上了完美的社交用笑容,用剛學的些許語言混搭著英語,逐漸和周圍的人打成一片。

寧世允的頭低著,握了握拳。

……

公司裏幾乎每天都有考核。剛來的兩個中國練習生,在某種程度上出盡了風頭。

名為唐與煥的練習生聲樂的底子不好,舞蹈基礎雖然紮實,會的風格卻並不怎麼多。然而這個人像是不會累也不會受挫折,破音破得理智氣壯,道歉之後依然能夠挑戰下一個八度。跳舞時就算身上的汗流得像是從湖裏撈出來,他卻還是會對每一個“再來一次”用力地點頭。雖然他的實力和其他人依然有著差距,就連老師們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在發光啊。”

“仲彩,告訴他們,因為我以後是要當偶像的人嘛。”唐與煥抱著水壺,用手指戳著他的隊友:“偶像是永遠不會放棄的。”

他身邊的仲彩懶得替他傳話,隻施施然走向老師身邊,幹脆在下一節課當起了樂理的助教。他偏科得厲害,但身上一股小少爺自帶的貴氣,跳舞的動作就算依舊笨拙,仍然淡定得令人訝異。“非常有leader的氣質啊”,這是其他練習生給出的評價,“感覺像是不同世界來的人。”

寧世允閉上眼睛,無聲地深呼吸一次,將保溫杯的蓋子旋了開。

……這兩個人的國籍擺在這裏,不由得讓人把他們和同為中國籍的寧世允比較。這種比較最開始是正常的,可以忍受的——“果然世允哥的實力要強很多”“因為是這裏的練習生嘛”“沒有可比性啊”,卻在之後逐漸地變了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