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黃昏原就是一年中最動人的時節,橘色的陽光給目力所及的萬物都鍍上一層金粉,也包括巍巍宮牆和嶙嶙磚瓦,士兵的甲胄與長槍的尖刺。太陽總是冷漠的,它從不會在乎所溫暖的物件是否也曾經奪走他人的性命。
守門的娃娃臉小兵眯了眯眼,攥緊了手中的長槍:“誰?幹什麼的?”
來人有些意外地停下腳步,瞟了他一眼,沒有吱聲。
小兵心中有些拿不穩主意,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嗬斥:“宮門即將下鑰,沒有令牌不得入內。”
扶麓不耐煩地擰起了眉。錦衣衛和東廠是實打實的死敵,平級相見都恨不得先吐口口水再互罵兩句“閹人”、“走狗”,沒道理這隸屬的廷尉還有敢攔她路的人。
再看這小兵麵色白嫩,一副沒經過風吹日曬的樣,甲胄也有些寬大不合身,腰間的束帶丁零當啷總想往下掉。扶麓環顧四周,南門本該配一隊四人班製輪換,現在怎麼隻有這麼個愣頭青。
這可是個不小的把柄。扶麓不無嘲諷地眯了眯眼,當下也懶得和一個新兵蛋子計較,抬腳便要繞過去。
“站住!”那守門小兵急了,長槍一橫便將她攔住,“放肆!宮城重地豈容你……”
“小齊住手!”
娃娃臉一呆。不遠處急匆匆地跑過來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膘肥體壯,束帶幾乎都環不住他的肚子。
老兵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二人麵前,素來頤指氣使的臉色一片慘白,微微喘著粗氣朝來人拱手:“見過扶掌事,見過扶掌事,實在對不住,我這……”
他緊張地咽了咽唾沫,盯著麵前一身便服的東廠女官。南門曆來冷清,各部官員朝臣稟事走的都是離禦書房最近的東華門,今日也是倒黴,偷個懶的工夫撞上了這位。
扶麓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不置可否。立時老兵剩下的半句話就卡在喉嚨裏,憋紅了一張臉,卻隻能轉身嚷嚷道:“還不給扶掌事讓路,沒眼力見的東西!”
見老兵心虛跳腳,扶麓反而噙了半分冷笑。三年一度的募兵中,從地方到中央軍,唯有錦衣衛直屬皇帝,不受六部轄製,自然是人人爭搶的肥差。可惜如今,內部傾軋倚老賣老的苗頭越發壯大,管理不善導致新兵培訓缺失,這可是錦衣衛指揮使甄連城的一大工作失誤。
小齊目瞪口呆地看這劇情急轉直下,隻來得及抱著長槍連滾帶爬地跑到一邊。他攔了誰?東廠的人?思及此不禁逐漸麵如死灰,後背冷汗浸透。恍惚間還聽到老兵陪著笑的聲音:“……新來的不懂事,大人見諒,您是來見陛下的吧?哎喲,這……”
不等他說完,扶麓麵無表情地又一次打斷了他:“天黑前我自會出來。”她收回看向宮門的目光,聲音仿如淬冰:“不勞費心。”
院內金桂的香氣總是隱隱約約若有似無地縈繞著,勾引著你的心神,但當你認真細嗅,它卻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這座宮殿的女主人一樣,任性且隨心,卻又美得那麼持久而張揚。也難怪,禦花園精心培植今秋的第一批桂花,流水似的全都進了她的院子。
隻是眼下,這座宮城裏怕是都沒有人有心思賞花了。扶麓站在廊下,冷眼瞅著宮女們來來去去,個個眼風恨不能從胳膊肘底下飄過來。
既怕,又好奇,這便是所有人對東廠心照不宣的態度。
“扶掌事久候了,娘娘請您進去。”來請人的小宮女已經著了內廷司分發的素衣,規規矩矩地低著頭,拚命盯著扶麓袍角的銀紋蓮花。
說到心照不宣,這宮裏“眾所周知”的秘密實在不少。比如太子和五皇子不合,比如那些身著紫衣的公公為什麼大多耀武揚威,比如當今鳳位之主幾乎是曆朝曆代唯一一個被妃子踩在頭上的皇後。
這其中一條就和麵前的女子有關。
東緝事廠提督大人的養女,如今一人之下的掌事千戶扶大人,其實是鳳藻宮裏貴妃娘娘的親妹妹。
“奴才參見貴妃娘娘。”扶麓恭恭敬敬地下跪請安,鴉青色的廣袖在地上鋪成一片。
半晌,才聽見上頭傳來意味不明的一聲輕笑:“稀客啊,起來,上前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