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雲雨濕聲啾啾。”
不知哪方的空靈歌聲響起,驚得十歲的萬俟俊在師父懷裏瑟瑟發抖。
“阿俊,又打擺子了?冷不冷?”師父海道子關切地問,把懷裏的小徒兒抱得更緊了。
萬俟俊隻是點點頭,卻不回答師父的問題。
“阿俊不怕,馬上就回山了。回去了師父給你煎藥。”海道子拍著萬俟俊的背,轉過頭叫道,“阿住!上官住!”
“師父!”海道子話音剛落,跑來一個十六七歲,眉清目秀的小道士。
“去,叫上你大師兄一起,順著聲音看看這究竟是什麼人的歌聲。”
萬俟俊木木地盯著眼前這並不熟悉的師父和師兄,良久,他轉過頭,閉上了眼。他始終記得那個充滿血光和慘叫的夜晚——似乎那就是自己的病根。
“你……你……你是什……什麼人?”萬俟俊在屏風後麵聽到養父顫抖的聲音。
“海心山,海道子!”一字一頓,聲音低沉。
“大……大俠……饒命!你……你要什麼……都……都可以拿。”養父的聲音更加顫抖了。
“我隻是要你說實話!”低沉的聲音聽起來很生氣。
“是……我……我說。”
“你就叫仇鸞,是總兵大人?”
“不……不是……”
“哼!”低沉的聲音大喝一聲,隨即響起了劍嘯。劍光閃透屏風,閃進了萬俟俊的眼睛。
“是!我是!我……什麼都招!”
“就是你不出兵,還把俺答汗引進城,任由他們燒殺搶掠的!”
“大……大俠饒命……”養父已經是哭腔。
“宅子裏男丁多少口,女眷多少人?”
“男……男的有三十一個,女人有四十二個。”
“嗯,不錯,外麵正好七十二具屍體,就差你了。”
劍光又閃過,養父的頭顱,飛到屏風後麵,滾到了萬俟俊腳邊。雖然還是個孩子,目睹過之前門外的慘狀,他早已不再哭泣,反而鬼使神差地爬到養父的頭顱邊。
“你多大,叫什麼?”剛才那個低沉的聲音在萬俟俊頭頂響起,他抬頭一看,隻見一個身背古劍,手握拂塵,五十來歲年紀的道人立在眼前。
“萬……萬俟俊。十歲。”相較養父,萬俟俊的聲音還略顯鎮定一些。
“小娃娃,你不怕?”道人蹲下身子。
“見你殺了那麼多,知道自己也逃不掉,害怕能有什麼用?”不知哪來的勇氣,萬俟俊竟能對答如流。
“也罷。”道人抽出身背的長劍,指著地上總兵仇鸞的頭顱,“你是他買來的?”
“是。”
“以後沒有他了。他當官是個貪官,打仗是個慫包,他該死。”道人收回劍,站起來轉過身,“我走了,你也走吧。”
“可是!”萬俟俊卻一把拉住道人的衣角,“人都死光了,我也要餓死的。”
“嗬嗬!”道人轉過頭,現出一種不可名狀的笑,“沒見過你這樣大膽的娃娃。”
“你說我膽大,那我就不怕你殺了我!”萬俟俊叫道。
“也罷,也罷。”道人歎著氣,“這城被俺答汗屠光了,這總兵府被我屠光了,想你一個小娃娃出了門也找不到吃的,就跟我走吧。”
“跟你走,能有魚吃嗎?”
“當然,四十斤一條的鰉魚任你吃個夠。”
萬俟俊眼裏閃出了光——看得出來,他挺喜歡吃魚的。
“跟我走吧,我是海道子,以後就是你師父。”
破曉,吹角聲起,海道子騎著黑馬,身前載著萬俟俊,從東到西,走過被殘雪覆蓋的殘垣斷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