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正要打開看,多爾袞拱手道:“既是軍情密報,多爾袞不宜多留,還是先告退了。”
皇太極擺手道:“不,你留下,我想跟你好好兒聊一聊。”
皇太極接過軍報,打開一看,先是一怔,隨即大喜,“察哈爾部的林丹汗死了!病死在青海的大草灘!”
多爾袞也很意外地問道:“真的?”
皇太極興奮地將軍報拍在案上,掩不住得意的笑容:“這些年來他被咱們逼得拚命往西逃,終於撐不住了!”
皇太極背著手,踱步,一麵想,一麵興奮地道:“察哈爾是元朝的嫡支後裔,還有相當的影響力和號召力,收服了它,才算收服了整個蒙古。如今一定是林丹汗的兒子額哲在當家,必須趁這個時機,斬草除根,以絕後患!多爾袞!”
多爾袞沉聲道:“大汗有何吩咐?”
皇太極鄭重地:“這項重任,我就交給你了!你帶著多鐸跟豪格,好好把握這個立功的機會!”
多爾袞神情興奮地:“真的?多謝大汗!我早就等著跟察哈爾算賬了!”
皇太極叮囑道:“行!不過你記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察哈爾是我們西麵最大的強敵,支持他們的部落還不少。雖然,額哲沒有他父親老辣,你還是要謀定而後動,千萬不可冒進、不可輕慢。”
多爾袞堅定地答道:“遵命!”
皇太極抓住多爾袞的肩膀,凝視他半晌,道:“十四弟!你是親貴中出類拔萃的人才,我們雖是君臣,卻更是手足!你好好襄助四哥,四哥仍會像你小時候一樣,牽著你走,帶著你跑,培植你長成真正的英雄!”
多爾袞先是感動,但低下頭,腦海中就不由得快速閃過幾個畫麵:他母親喊著他的名字,淒厲悲傷的聲音回蕩在漆黑的夜空……他父汗一臉欣慰地看著他,遞給他一塊上好的昆侖餘琢成的玉佩……他千辛萬苦從察哈爾逃出來,聽到的卻是大玉兒嫁給皇太極的消息……
他的心像是被沸油煎熬一般,。
半晌,他才冷靜下來,語氣平靜地道:“大汗放心,多爾袞明白。”
皇太極用力拍著多爾袞的肩膀,臉上滿溢欣慰之色。
每見一次皇太極,每跟他談一次話,多爾袞就要經曆一次心靈的煉獄,他覺得自己簡直賤透了——為毛明明背地裏恨皇太極恨得不得了,見到他的時候卻仍然會為他的重視、他對自己的好而感動?
仰天長歎一口氣,多爾袞有些鬱悶地回到家裏。直接走進娜仁的屋子裏,一屁股坐下,跟老婆傾訴自己的痛苦。
“……我真是難受死了,他那麼對我額娘,我應該恨他的,對吧?可是,有的時候我也真的恨不起來……我小時候,哥哥裏麵就數他對我最好,他在我心裏的地位,比我親哥哥阿濟格都高!他帶我騎馬,教我射箭,現在還培養我,給我勢力,他還親口說要培植我成為一個真正的英雄……”多爾袞摸著自己的額頭,簡直想哭,苦惱地說,“娜仁你說,我這是怎麼了?”
“這有什麼?人都是這樣複雜的,”娜仁正在專心致誌地做一件嬰兒的肚兜,正繡上麵的一隻大花貓,“你會這樣,說明你是個重情義的人,所以我才這麼喜歡你呀。大汗逼死你額娘,這是真的,可是他待你的情份,卻也不能一筆勾銷。你就換個想法,當作他是在補償你不就好了?何況你也知道,他確實是對你心裏有愧疚的,他這樣的人,這樣居於大金國頂端的人,能這樣重承諾,這樣想方設法彌補他對你的傷害,說實在的,已經很難得了,不然的話,換成阿敏試試?別說補償你了,他不想辦法殺了你斬草除根才怪!”
多爾袞歎了一口氣,“確實這樣,可是我,對於給他賣命,還是覺得……”
“唉,多爾袞,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人總是要向前看的,男人尤其是這樣……你再怎麼恨他,額娘也死不能複生……又何必這樣自苦?你應該知道,你能從那場鬥爭裏撿回一條命,已經是造化了!再說,你並不是在‘給他賣命’啊,這是你父汗創下的基業,你是你父汗的兒子,你也姓愛新覺羅,難道守住並且壯大父親的基業不是兒子的責任嗎?現在隻不過是因為皇太極正好有這個能力帶領你們罷了。”
這種話題其實純屬站著說話不腰疼,不是當事人,怎麼也體會不到當事人的痛苦——換了你媽叫人給活活勒死,你還能淡定地接受逼死你媽的人的好意?多爾袞之所以還沒有變態,不過是得益於他從小受的教育起的作用和他本人的心性罷了……好吧,也許她的勸慰也是原因之一。
娜仁完全明白這一點,但是又不能不說話,好在,真正下手殺了大福晉的並不是皇太極,而且皇太極還真的遵守了誓言。
多爾袞有點遲疑,“聽起來是這樣沒錯……”他還真忘了這一點——大金國是他爹創下的基業,他是他爹的兒子,這份基業也有他的一份——他作為貴族,有錢有地,有種種特權。所以反過來講,他也有義務維護父親的辛勞成果呀!他老是覺得皇太極坐了汗位,大金國就是皇太極一個人的了,其實也不是這樣,人家都說“天下都是皇上的”,可是天下真的是皇帝的麼?才不是呢,皇帝才恰恰是最不能隨心所欲的(他要隨心所欲了,那就成了昏君了,搞不好還會被人造反幹掉)。
關於陣亡八旗將士家屬的撫恤問題,多爾袞動作很快,第二天就出了蓋了吏部大印的告示,宣布“凡在前方作戰之八旗軍士卒官將,凡陣亡或重傷者,其家中皆免除差役”。此告示一出,八旗眷屬感激涕零。
多爾袞並不滿足於這一份告示,關於這個可以動搖軍心的大問題,他覺得還有很多要做,隻不過,他馬上就要率軍出征察哈爾,來不及細細討論這個問題,所以隻好先將就一下。不過臨走之前,他還是給吏部官員布置了任務——在他出征察哈爾期間,他們必須把所有陣亡將士的名字搞清楚,登記造冊,特別要記錄下他們的兒子的名字,然後逐家發給撫恤銀子,曆年沒得到過撫恤銀子的,這次一塊補上,他回來要查賬。
娜仁的身子已經八個半月了,沉得很,要不是她知道懷孕之後也得多活動活動省得難產,她連動都懶得動。
多爾袞一走,她又閑得發慌了,常常去宮裏給哲哲請安,然後順道去找雁姬聊天。
雁姬也懷了第二胎,不過比娜仁晚了四個月,此番努達海也跟著多爾袞出征了,她懷了孕,也不用去此後婆婆,也有大把的時間沒法打發。兩個人經常湊在一起辦個茶會什麼的,引來眾多年輕的還沒孩子的貴婦圍觀,她們大約是打著沾點喜氣的主意。娜仁的肚子經常被討論,大家一致斷定——這絕對是個男孩!
娜仁當然也希望這是個男孩,她其實並不重男輕女,隻是這個苦逼的年代,女人出嫁前靠父親,出嫁後靠丈夫,老了靠兒子……尊特麼的,一輩子就能靠著男人,靠不了自己!
娜仁喜歡女孩,但卻不想生女兒,生了女兒,還得嫁去別人家,萬一她沒有自己這麼好的運氣,上頭有婆婆,左右有刻薄妯娌尖酸小姑子,腫麼辦?就算她是和碩格格,也不能活得像自己這麼逍遙啊!
唉,所以還是生兒子吧!兒子可以折騰別人,女兒卻隻能被折騰,舍不得啊。
所以娜仁一概笑眯眯地回答:“承你們吉言啦。”
眼看著一個月就流水一般過去,娜仁的預產期也近了,橫豎就在這幾天。
娜仁很不原意承認,但她真的有點害怕了,人家都說頭一胎會艱難一點,到時候萬一難產……怎麼辦?萬一要是被問“保大人還是保孩子”怎麼辦?她當然是要保孩子的,可是要是孩子沒了娘,還不定被怎麼忽視虐待……
高雲眼看著娜仁的神色越來越不對勁兒,趕忙上前道:“福晉又想什麼呢?這個當口可是萬萬不能胡思亂想啊,阿彌陀佛,百無禁忌……”
娜仁猛地一驚——我在想什麼啊,怎麼能想這些不吉利的事兒?快快快,趕快打住!她可還等著日後教自己的孩子說話走路呢!
仰天長歎——果然孕婦情緒波動大是真的麼?還是因為,多爾袞不在,她沒有安全感呢?
我真是意誌不堅定,本來打算不靠他的,可是……鑒於他目前還算是很可靠,我靠一靠他……也沒什麼吧?就靠一點點啦!
胡思亂想中,娜仁睡著了,迷迷糊糊的,覺得身下有水流出,肚子還一抽一抽地疼……
不好,要生了!羊水都破了!
娜仁扯開嗓子大喊一聲:“來人啊!快叫接生嬤嬤來!”
因為主子要生產而加倍謹慎的侍女三人組從外間的床上一躍而起,高娃披上件外袍就衝出去了,高雲急急忙忙跑去廚房燉參湯切參片備用,烏雲則趕快點上燈,進屋穩定產婦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