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 謫仙帖上錄姓名(下)(2 / 2)

“於某被破格提拔,短短時日就做到了長安令,人人皆道是得了敖莽的青眼,唯獨我自己知曉,此生從不曾見過這位權相,更無一紙片言往來,奈何世人早已將我看作敖氏一黨,任憑我如何辯解都是無用了。”

他看著劉屠狗,認真地道:“就如同詔獄黑鴉,無論是賢是愚、是善是惡,隻要穿了這身黑衣,其一言一行,都會被世人當做你劉屠狗乃至鎮獄侯的意思,萬年縣之所以戰戰兢兢、痛快放行,不就是這個緣故?”

“然而拔死囚充軍,哪怕大朝會後已有風聲,卻還未見聖旨和三法司的批文。你手下黑鴉上門討人,手中一無聖旨,二無鎮獄侯鈞令,三無三法司並詔獄公文,就算詔獄地位特殊,不受大周律例所限,至少也得拿出你南衙都統的印信吧?空口白牙,於某又豈敢從命?”

於獲麟話說的在理,劉屠狗根本無從反駁,說到底,黑鴉雖是號稱出身北方四鎮的邊軍體係,卻一直遊離於這個體係之外,他劉屠狗更是從未真正涉足過大周軍政運轉,完全就是個門外漢,說一句不學無術毫不為過。

好在劉二爺向來講理,當即訕訕一笑:“這確是我考慮不周了,詔獄南衙的印信我已帶來了,待會兒老於你出個交割文書,我用印便是,有什麼後果,俺一並擔了,絕不叫你為難。”

他想了想,罕見地有些猶豫,片刻之後才又小心翼翼地問道:“老於啊,我南衙當真少個你這樣的明白人,要不,你屈尊來給我當副手?京師裏權貴遍地,你當這個長安令,不知要受多少委屈,說不得還要給人背鍋,怎比得上詔獄威風自在?嗯,我四品你五品,當我的副手算是平調,這總該合乎大周官場的規矩吧?”

這回輪到於獲麟死盯著劉屠狗不放了,他看了半晌,忽地哈哈大笑:“官場之中,於某這般不通人情世故的不多,劉都統這樣的妙人更是難得一見。”

他從袖中抽出一本奏折,遞給劉屠狗:“劉都統俠義之名播於京師,不知可願與我聯名上奏?若是都統敢署名,於某去都統麾下做個師爺又有何妨?”

劉屠狗不由大奇,連忙接過來翻看,才讀了幾行,心中便是震動不已,待他看完,瞧向於獲麟的目光之中已多了十足敬重之意。

隻見他歎息一聲,感慨道:“劉某以前隻知道真正的修者,可以朝聞道夕便死,卻不知讀書人之中,同樣有以身殉道之人。”

他又將那奏折看了一遍,內中有幾句,尤為振聾發聵:“務廣地者荒,務廣德者強。有其有者安,貪人有者殘。殘滅之政,雖成必敗。今國無善政,災變不息,百姓驚惶,人不自保,而複遠事邊外乎?”

這一段話,根本就是在指著天子的鼻子痛罵,就差說天子是昏君、所行是暴政,如此下去必將國破家亡了,堪稱膽大包天、大逆不道。

“臣子有肺腑之言而不告於君上,便是欺君。蘭陵王說於某是直臣,直臣又怎敢、怎忍欺君?”

於獲麟灑然一笑:“世人皆知,敖莽最會逢迎上意,從不忤逆天子,這個折子遞上去,隻怕再無人會將於某視為敖氏一黨了吧?”

劉屠狗點點頭,很是遺憾地道:“我麾下有一校尉,本也是出身世家大族的讀書人,因不忍見當年戎人進犯、周人南奔,以致白骨遍野、鮮血滿途的慘事複現人間,這才毅然從軍,更是以此決絕心意而成靈感宗師。黑鴉中人,大都在邊關見過戎狄的野蠻凶殘,戎狄與我周人仇怨之深,非一方族滅而不可解除……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卻是可惜了。”

說罷,劉屠狗抱拳向於獲麟行了一禮:“宮裏有個專幹髒活的老太監說過,落在我們這等人手裏,即便骨頭再硬,那也是雖不畏死、但求速死。若是天子容不下你,幸而又落在詔獄手中,我給你一個痛快便是!”

於獲麟鄭重回禮:“多謝劉都統,於某深感盛情!”

說罷,兩人相視而笑。

隨後,距離二人稍近的黑鴉都隱約聽見二爺罵罵咧咧地叫嚷道:“魯絕哀品行太差,看人倒是極準,你於獲麟若是上不了謫仙帖,那才是天理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