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攀上高空,漸趨平穩,愛禮舒口氣,聽從廣播裏空乘員吩咐,解下安全帶。她坐的恰好是一臨窗位置,僅需頭向左一轉,便可欣賞到天高處美景,白雲漂浮在她觸手可及處,腦海中自然而然浮現出東坡先生名句來:“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說到底,他還是自己的祖先呢,愛禮把頭靠在椅子上想,東坡先生在九泉之下,看到後人上了天,遂了他心願,而且這天上暖意融融,沒他想象中的冷,應該可以瞑目了。
這天上,除了白雲,還是白雲,什麼瓊樓玉宇,廣寒宮殿,嫦娥仙子,不過是傳說神話。我都想哪去了,愛禮側過頭,看向旁邊小李先生,發現他手捧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再湊過頭去,細看書名,竟是一本古白話文小說集《言情小說奇觀》,書是現代人編撰,內裏文章卻陳古迂腐。她隨著看了幾頁,終忍不住說小李先生,想不到你會看這種書?
小李先生頭仍埋在書裏,嘴上卻道那你說我該看什麼書呢?
至少也得《東方快車謀殺案》之類,境界再高點,就去學人家柯南?道爾,工作之餘,也寫本象《福爾摩斯探案集》的偵探著作傳諸於世。
絕不,小李先生合上書,破案已是大費精神,何況我是懶人,做不來你說的那套。
懶人?懶人會滿世界陪我到處跑?愛禮裝模做樣說,老實交待,是不是愛上我啦?
我的天,要怎麼樣說你才會明白呢!小李先生沉呤了一會,這樣說吧,幫你一半是出於對你遭遇的同情,和社會道義,一半是為我自己。
哦?
唉,總之很難解釋,我問你,你對整件事看法如何?
愛禮向左側頭,瞄向窗外,一片片白雲從她眼前掠過,此情此景,用誰的詩表達好呢?瞧我,今天是怎麼了?詩仙附體?
仍然把徐誌摩的詩吟出聲來,“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招一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整個時空仿如靜止了一般,在這個密封的空間內,在這無所憑依的虛空裏,在這極速飛翔的快感中。愛禮和小李先生,就這樣默默對視著。
她許是走得太匆忙,竟沒化妝。臉上粉刺傲然林立,眉毛淡而細,眼角沒有魚尾紋,對她這樣年紀的女人來說,真是好現象。整個臉型,用什麼字眼形容合適呢?一束束陽光打在她臉上,打在她堅硬如花崗岩般的線條上。她整張臉整個人都沐浴在陽光裏,金絲寶甲?是的,太象了。她的人就象武林高手身上穿的金絲寶甲,柔軟是它的本質,卻往往能以柔克剛,就是這樣的,她給人感覺,便是以柔克剛。小李先生想。
他的鼻毛很濃,有些些露出外麵,極不雅觀。頭發剪成板寸,實是一大敗筆,倒突出他臉型象非洲大猩猩似的,額頭上皺紋很深,大約是長期思考的緣故吧。這人左看右看,都象是電影中常演的反派角色,哪來半點正派感?真不敢相信,我怎麼會信任這麼一個人!愛禮在心底自嘲。
“人,赤裸裸來,赤裸裸去。”小李先生打破緘默,“這樣說是否更簡明扼要?”
“太直接,不如《再別康橋》的美好。”
“可據我所知,誌摩先生寫這首詩,純粹是抒發qing懷,而不含半絲哲理。”
“是,我現在在想,”愛禮頓了頓,“如果我二哥沒出事,姑且這麼說吧,管它真假。想想,我的生活一平如水,早上七點起床,用半個小時梳妝打扮。七點半出門擠公車去上班,然後為公事忙得焦頭爛額。午餐時要個盒飯充饑,和同事們議論明星花絮,公司人事等等,下班後鬆口氣,終於有時間由自己支配,卻不知道要如何用才好?大不了泡在老聞的咖啡吧消磨時間,跟他和欣潔有一搭沒一搭聊些無關痛癢的事。到了睡眠時候,回到獨居公寓洗個澡,身子一倒,雙眼一閉,明天又是過同樣的生活。一天複一天,一日挨一日,生活缺乏新意,缺少激情,漸覺人生也就這樣,兩字概括--無聊。於是想找個男友添點色彩,弄得好就結婚生子,一恍眼,孩子的孩子管我叫‘奶奶’了,天,你能想象嗎?人這一生,就這麼過來了,如果沒有我二哥的事。”愛禮平淡地說。
是呀,小李先生在心裏輕歎,苦難,磨曆,所有的這些,都在為人生注入新的血液。我之所以喜歡偵探這個職業,就是因為它總是在探索一些未知而又事實存在的東西吧!!不象鬼怪,不象UFO,來無影,去無蹤。我所經曆的形形色色的案件中,總是有一根若有若無的線,引領著我去尋求事件真相,這就是我這個職業的魅力所在,使我對生活充滿憧憬的理由吧。
這一切,小李先生所思考的這些,都沒有對愛禮說,他不過又打開書,指著一段話對愛禮說:“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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