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下過雪的官道上,一個矍瘦的身影緊了緊身上的薄披風,鞋底已經被積雪打濕,穿著極為不舒服,但卻不能脫去。身後的兩個壇子顯得越發沉重了。官道上馬蹄踏過的痕跡像一串斷斷續續的黑線,一直延伸向遠處沒有盡頭的地方。
炎通道長揉著酸痛的肩膀,歎了口氣。
要是有慧童在就好了,起碼這大冷天能和我說說話,心裏也暖和。炎通道長心想。
但是,前去龍虎山的路途艱險,帶上慧童實在是不方便,他還小,不像我,一把老骨頭,指不定哪天就散架了。
炎通道長無奈的笑了笑,掏出懷中的幹糧,嚼了幾口,順手從石頭上抓下一把還幹淨的雪,就著幹糧咽了下去。
兵荒馬亂的時節,官道上也沒多少人。炎通道長已經記不起走了多久沒有碰上個人家了。偶爾見到個人影,要麼是匆匆過路的兵卒,要麼是離家逃難的貧民。炎通道長一時慈悲心起,治病救人,又贈出了一些幹糧,懷裏這些,已經是最後幾口了。
這條通往龍虎山的路,炎通道長已經走了快四個月,不是他的腳程慢,而是到處都鬧兵災。倒不是因為他怕兵災,而是他此時身上背著的這兩個壇子事關重大,他要及早將這兩個壇子送上龍虎山,求張天師作陣化解壇子裏的陽魑和陰魅,否則,二者現世,這本已破敗不堪的家國又怎麼能再挨過這個大劫呢。若不是因為下了第一場雪,林間小道實在不好辨認方向,炎通道長是萬萬不會走上官道的。
前方有一個村落,有煙飄起。炎通道長看看灰蒙蒙的天,估摸著時間應該到吃中飯的時候了。拾起一把雪,搓了搓臉,向冒煙的房屋走去。
一閃殘破的木門虛掩著。煙就是從這間房子裏飄出,裏麵還隱隱傳出幾聲咳嗽,似乎是個女人的。雖說道家對男女之事不比佛家那麼嚴苛,但畢竟也算是出家之人。炎通道長猶豫這個門是邁還是不邁。咯吱一聲,門開了,一個散著頭發的婦人正出門拾柴,被門口高高的身影嚇了一跳,卻不想被門檻絆倒,跌倒了屋中。
這下炎通道長倒不好意思了。看著婦人驚慌的眼神,炎通道長彎腰說道:“貧道不慎,驚著大嫂了。”
婦人臉色蠟黃,左臉頰擦著一道煤灰。慌過神後,這才看清門口是一名老道。拍著胸口,細聲細氣的說:“師父你真是嚇死我了。”
炎通道長一直彎著腰,直到婦人站起來,方才直起身子,快速端詳了一下這個家。
屋子裏破破爛爛的,牆邊支著一個灶台,灶台上方的灶王龕已經被長久以來的煙灰熏的漆黑,一口鍋裏咕嘟咕嘟煮著什麼,蓋著鍋蓋,但熱氣已經從邊緣飄散而出。炎通道長深深吸了一口,道:“鍋裏可是米湯?”
婦人見炎通道長這樣子,已經明白了七八分。眼前這個老道士,八成是看見她生了火,起了煙,循著煙跡來的。心中稍稍有些懊惱。現在是亂世,多地都不太平。這個村子前不久剛剛遭過兵災,村裏被洗劫一空,許多人沒吃的,出去逃荒了。她和她的啞巴女兒躲在地窖裏,逃過一劫。不但逃過了兵卒,也逃過了本村的人。她一個寡婦,在太平年間尚且活得艱難,眼下世道不安,生存下來越發的不容易。
也正是這份難得的冷靜,讓她做出一個決定:留在村裏。
村裏偶爾有野狗溜過。人間的亂世,對於吃死屍的畜生來說,卻是極好的。原本幹瘦幹瘦的野狗現在吃死屍吃的,一個個膘肥體壯。而且,這些畜生竟然也摸出道兒來,似乎是緊緊跟在已經與土匪無異的遊兵散勇的後麵,就等著吃丟下的屍體。
每當有野狗來到的時候,可憐的她將自己的啞巴女兒緊緊抱在懷裏,用一口大缸抵住門,縮在木箱中。過了幾天,野狗野不再騷擾了,估計是跟著去了下一個村子。她和女兒在箱子裏吃了幾天的雜麵餅,喝了幾天涼水。女兒的肚子漲的跟個鼓一樣,她才決定鋌而走險,用老鼠洞裏掏出的一點兒殘米給女兒熬碗粥喝。
卻不想生火的煙招來了個老道士。
婦人家到底心善,雖然自己也不多,但聽到炎通道長問了,隻好點點頭。一邊還用眼睛搜尋著有沒有不那麼破的碗,準備給炎通道長盛一點。
炎通道長也看見了炕上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小姑娘。這小姑娘一看就生了病,還病得不輕。有了病人,炎通道長暫時忘記了饑餓帶來的不適感,問道:“床上那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