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二月,覆滅金國的消息還未走遠,黃河來了淩汛,冰淩飛柱,呈排山之勢,若天崩石徹,千裏冰川萬裏飛煙。
遠處的軍帳內一道道渾厚的聲音傳來。
“宋人狡黠,與我軍聯軍攻金之際趁機納壽、泗、宿、毫四州,派兵馬三萬伏擊宋軍於河南,將金國宋人及宋軍俘虜悉數送於我軍奴部,速去,不得怠慢。”
“……那若宋人以金銀歲幣易俘虜?”另一個聲音小心翼翼的問道。
“白送的金銀誰不要?正值黃河淩汛,軍馬修整軍需儲備皆需用錢。金銀大可收下,但也絕不能便宜宋人,若歲幣送來,宋人之俘虜每戶隻準一人歸,欺人是要嚐到苦頭的。”
十個月後,吉哈布大營簽兵奴隸營內。
“你這馬糞一樣的狗比崽種!你還不快死去放柴火,如果前麵的人過來了水還沒有燒熱會死人的!還不快去!馬糞崽種!”猥瑣瘦小的男人大叫著,一腳踹在孩童的身上。
骨瘦如柴的孩童一聲不吭的端著水盆往那邊的土灶前走。
孩童露在外麵的手臂顯出他很白的膚色,但他頭發很長遮住了他的臉,讓人看不清他本來的麵目。
他的麵前是夥夫兵臨時用泥巴搭建的土灶,灶麵還是濕的。
他小心翼翼的將水盆裏的水倒進大鍋裏,也注意著腳下,因為以前他滑倒過,吃一塹長一智所以現在他特別注意。
剛才吼他的男人名叫奴奴秣赫,是女真人,男人有時候說他年輕時在金國住過十幾年,有時候又說他曾隨著成吉思汗西征過後來回了金國,他說的話完全無法分辨真假,甚至他的年齡都讓人心生猜疑。
但有一點是真的他和來金國的漢商與阿拉伯商人打交道,他會他的母語女真話、漢話、阿拉伯話,還有蒙古話,他還略通地理。
燒水並不是孩童的事,但他跟著這個男人,就得做男人該做的活,他也不想,但他得明白,整個簽兵奴隸營裏隻有這個男人會漢話。
他想活著,就得先聽懂那些比馬還高的拿著武器的蒙古男人們在說些什麼,所以他選擇跟著這個猥瑣瘦小的男人。
他還有一個月滿七歲,但他明白自己應該跟什麼樣的人才能活命。
他輾轉了兩個大營,從蒙古奴部再到吉布哈先鋒營裏的簽兵奴隸營,他隻遇到這一個會說漢話的。
他爹死在了大宋使臣送來歲幣交易部分俘虜的前七天,因腹部絞痛熬了兩個晚上沒熬過去,死在了蒙古奴部……
之後他隨著部分沒有被交易走的漢人俘虜被各個營帳選走,他被吉布哈先鋒營的蒙古兵隨手抓了過來。
這裏,簽兵與奴隸兵混居,簽兵比奴隸兵的身份更低,奴隸兵年齡不等有漢人金人女真人阿拉伯人也有蒙人。
簽兵不同,簽兵裏沒有他這麼大的孩子且簽兵幾乎都是由俘虜擔任,不會有蒙人。
簽兵就是兩軍作戰時衝鋒在最前麵用來消耗敵人的體力和裝備的俘虜,他們沒有武器,隻有肉身。
所以,一場戰役下來,簽兵能活下來的是個位數。
從黃河中遊到此地他們打了大大小小戰役接近十幾次,吉哈布營和他同時進營的那些簽兵俘虜都死光了。
一個也沒剩下。
當然,還會有新的簽兵到來。
他當初因為年齡太小被安排至奴隸營成為一個奴隸兵。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因為當初抓他來的那個蒙古兵現在成了騎兵營的五十夫長。
這全是一種巧合,讓那些奴隸兵覺得那個五十夫長是想留著這個孩子。
奴奴秣赫趁機將他要到了身邊,以為教好了這個孩子,他至少能在奴隸營裏混個夫長……
一年後奴隸營的人就會發現那個五十夫長早就忘了這個孩子。當初抓奴隸兵抓到了這個孩子純屬巧合。
後來的秦涓時常想起那個金國道人說的話——
在金國時秦涓的爹曾花重金找一個道人給他算過命。
“此子命格奇異,要麼大貴,要麼早夭。”
“他命中死劫無數,他八字喜水給他改個字,能讓他在生死劫數到來之前每每有貴人相助,富貴險中求,若求得來,則聲名顯赫,長命富貴。”
他小名鵑哥,生母夜聞杜鵑啼鳴托夢而至,次日郎中便告喜有孕。
從道人那處歸來,他定名秦涓。
“搞快點,騎兵營的蒙古兵要過來了,你快點!快點!”猥瑣瘦小的男人在那邊咆哮著,孩童覺得這個男人很不正常,因為他此前從未遇見過這種喜歡突然大叫的人……
明明蒙古兵至少還有半個時辰才會過奴隸營這邊。
此前他被輾轉了兩個營帳,與他一起被抓來的人已經走了,這其中原因,他懵懵懂懂,但他又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