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未雨綢繆(1)(1 / 2)

靜淵道:“七七,清河有這麼多學校,為什麼偏偏去譽材?你不知道,我跟……。”

七七搶著道:“黃嬢告訴我了,不就是我爹讓我五哥當校長,你非不讓他當,兩個人有些小過節嗎?”

“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問題也不在這裏。”

“那麼問題在哪裏?”她琢磨著他臉上的神情,淡淡一笑,“因為輸贏,對不對?你還是計較,放不下,是不是?”

靜淵臉上的肌肉微微一動,揚起頭看了看頭頂的紫杉樹,樹葉間的陽光如金子製成的刀鋒,耀眼鋒利。

在清河,譽材學校與英秀中學的爭端由來已久。

善存似乎從不向往功名,但是在清河的商界和社交界,他卻一向以仁商示人,享有盛名。之前,他本來就打算先在清河開辦新式學校,先辦小學。然而清河東場鹽商從政府請準,以楚鹽補貼費及附征款項,創辦了一所英秀中學。善存聞之,勃然大怒,遂與西場鹽商的實力派商議,要在西場也辦一所中學,且這所中學將設一個附屬小學,取名譽材。

靜淵是鹽店街大東家,東場和西場的鹽商均在他的地頭上開鋪子,而他自己亦是東場鹽商的翹楚。東場鹽商多是新興年輕商人,西場的,則多是老一代鹽商。英秀中學的創辦,是七七出走之後靜淵與孟家的第一次正麵交鋒,其間多由歐陽鬆鼎力相助。

善存親自去找了當時清河的鹽務局長,新學校創辦的經費來源照辦英秀中學的先例進行籌措,但所有人都清楚,善存自己也拿出了一大筆錢用來修建校舍,而且早在英秀中學創辦之前,善存投資的校舍已經修建完畢,清河鹽業大戶餘家、杜家及一些親近孟家的鹽商也均熱心參與,勢要讓譽材壓過英秀。善存在學校創立之後,大大方方地送了個校董的位子給靜淵,盡管靜淵連一分錢也沒有出,隻因之前靜淵原就與善存有過約定,要助他興辦學校,因而在靜淵看來,善存之舉是意在諷刺,也是意在提醒。

民國十八年,譽材學校正式創立,全名為清河市私立譽材初級中學。

學校依清河而建,坐落在紫雲山下。占地四十畝,由原先的一棟四層小樓擴建了十一棟三層小樓,兩個小亭,一片桑樹園和一片梅園,男女合校,男生宿舍叫“英才堂”,女生宿舍名“叢秀園”。“秀”字,取自孟夫人的小字。

學校甫立,校董們聚在會所,擺上宴席,歡慶新校成立兼商量校長人選。席間,善存頗有得色,談笑風生。有人悄向靜淵笑道:“有人說你嶽丈如今又有井灶,又有了學堂,就差開一個黃埔了,老人家聽了,笑得嘴都合不攏。”

靜淵冷冷哼了一聲。

秉忠在一旁見靜淵麵色冷淡,悄悄跟善存交換了一個眼色。善存便自笑道:“好女婿,怎麼了?怕譽材搶了你們英秀的學生?放心吧,你是兩頭都不虧。”

靜淵一笑,沒有說話。

秉忠笑道:“姑爺的書法在全清河都有名,要不為咱們的學校題幅字,諸位說好不好?”

清河“三牲”之一的杜老板首先表示讚同,他為人慈和,在西場鹽商裏,算是與靜淵最為親和的一位。

靜淵臉色由青到白,倒是沒有拒絕,拿起筆來,鋪開一卷上等的宣州特種淨皮宣紙,揮毫而就一首沁園春。

“三十年前,從茲奔向,紫雲山頭。窮極高歌,同僚年少;傾囊解困,肝膽交流。負笈行艱,清河道上,多少丹心向自由。須臾事,判蜀地氣運,易主沉浮。

而盡龍門魚躍,看過了千家燈火稠。更險路化夷,天涯咫尺;穿崖越洞,乃興方遒。客話峰煙,車揚柳曲,永絕他人萬戶侯。行且望:向清河新色,一葉扁舟。”

杜老板一向欣賞靜淵文采,見他寫完,立刻搶著上前,先讚書法俊秀飄逸、字如其人,略讀詞中意味,更是讚賞有嘉。忽而眉頭微微一皺,小小的眼睛閃出一絲若有所思的光芒,看了一眼善存,嗬嗬一笑。

秉忠不通文墨,隻覺得字寫得好看,至於寫的是什麼詩什麼詞,他卻是一竅不通。

善存慢慢走上前來,拿起那幅字,就似拿著一個珍貴的古董似的,左瞧右瞧,是喜愛至極的樣子,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去,臉上保持著他一向的和藹。

善存問:“靜淵啊,這首詞是哪位名家所作的啊?”

靜淵微微頷首,極有禮貌地回答:“嶽父折殺小婿了,靜淵趁著酒興,胡謅了幾句,還望嶽父不要嫌棄。”

善存連道:“好,好啊!怎麼會嫌棄呢,我真是喜歡都來不及啊!嗯,真是好詞!”

眼光充滿笑意地看向靜淵,而這笑容,或許隻有杜老板、秉忠、靜淵、以及善存自己才清楚裏麵的內容。

這首詞,是靜淵諷刺善存出身卑賤,靠林家得勢,卻忘恩負義、拋棄恩主,如今改頭換麵,成為眾人眼中躍過龍門的鯉魚,而在他林靜淵的眼裏,卻依舊是穿崖越洞的猿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