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過很多方法,讓自己舒緩一下心中的怨恨與憤怒,比如:到報館找人為自己寫一篇深情並茂的時評,抨擊舊式婚姻下婦女被壓迫的悲劇。或者,當個了不起的女革命黨人,先把丈夫休了,再和同誌們在他家門口發傳單、潑油漆、投擲煤油瓶子。她否決了這個方法。
首先,最近風聲很緊,她有好幾個女友連煤油都沒預備好,就被抓進了牢房,家裏有點關係的,費了老大的勁才把人弄出來,有兩個到現在還在裏麵。監獄可不是個好地方,出來的時候,人都脫了相了!無辜的女友們,其實隻是因為一些家庭糾紛,女人嘛!生生把自己整成了亂黨分子,錦蓉是個膽小的人,她可冒不起這樣的險。
她也想過,找話劇社的朋友們為自己寫一出戲,大概也是如之前演過的《弱女籲天錄》之類的,讓人們都看看,她錦蓉受到了多麼悲慘的、不公平的待遇。要麼就去找哥哥,讓他利用職權教訓一下靜淵。
可都耗時太長,且收效難以預計!
在一個人怒氣衝衝的時候,任何耗時間的方法都是錯誤的方法!
這一切她能想到的新式做法,在這個時候一點用處也沒有。
他今天就要回到那個嬌滴滴的孟至衡懷抱裏去,哦不!他已經在她懷抱裏,瞧瞧他滿麵春風的樣子!多像個新郎官兒!
她渾身打著哆嗦,嘴唇發顫地想:他在我麵前,從來都沒有像個新郎官的樣子!
她其實很鄙視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舊式婦女作風,但她發現關鍵時刻還是上吊管用。她算準了時間,讓文斕去陪爹爹說會兒話,自己繞道去廚房看了看晚上的晚飯,然後快步回到臥室。
是的,她算準了時間的。丫鬟巧兒會在離開飯大約三十分鍾前到臥室來叫她。從廚房走到這裏隻需要不超過五分鍾時間,巧兒走到東頭的走廊錦蓉在窗戶那裏就可以看到,或者說,她在走廊裏就可以看到錦蓉的窗戶。
所以,當巧兒的雪青色衣服在走廊盡頭一晃,錦蓉便飛快地踢掉凳子,雙手放開。
疼啊!
她喘不過氣來,聽到耳朵裏嗡嗡作響,繩子上的毛刺割破了她脖子上的皮膚,結節處嘎吱嘎吱響。可笑的是,在這樣的時刻,她忘記了靜淵,忘記了她心愛的兒子,忘記了她的愛情,忘記了屈辱。
真要命!她在心裏咒罵著,滿腦子想的卻是:巧兒怎麼還不來?
她的雙腳亂蹬著,想夠住被她踢掉的凳子,可是之前用力太大,凳子倒向了一米之外,她越是用力,繩子就越是勒得緊,很快她的大腦中出現一片片白色的光斑,她的舌頭伸出,眼睛散漫失焦,她不想閉上眼睛,她不想,可突然間,就像有一隻凶狠地手使勁蓋在她的眼睛上,那眼皮就這麼不爭氣地耷拉了下來。
巧兒被廚房的柳媽給叫住了,柳媽笑嘻嘻地將一大盤切好的月餅放在巧兒手上,自己把手伸向腰際,使勁撓了撓。
“癢死了!”
巧兒往左右看看,悄笑道:“小心!可別讓東家看到,討罵!”
“怕什麼?”柳媽把盤子接過去,“東家在這兒,純粹是應個景兒,咱們又不是不知道。”
巧兒歎道:“要不是小少爺在,估計連應景兒的功夫都沒有了。”
回轉身來,繼續朝錦蓉的房間走去,推門叫:“二奶奶!”
她看到倒在地上的一根黃花梨凳子,還有錦蓉懸在空中的一雙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