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國,長泰十八年,初秋某夜,夜風微涼,月光如白練,灑滿當街。

涼陌川身穿一襲輕便黑衣,黑巾遮麵,月下,上乘的絲質衣料淡光輕抹,身形靈巧似脫兔,見首不見尾地出沒在房脊屋瓦之間。

她必須在醜時前去城東水雲亭一趟,見一個宿命中的人。

這緣自十天前,欽天監一幫算命的給她掐了個命道:世女太歲當頭,十日後醜寅交替,福星降於水天龍閣,或可解憂。

城東水雲亭,是聖上外出常臨之地,因為沾了龍氣,又得了個“水天龍閣”這拗口的名字。

她並不迷信,無奈老頭們盛情難卻,當今聖上得知此事後也是樂見其成的,大筆一揮,批了個“準”字。

別管她出門為何穿得像賊,放著寬敞的街道不走反而飛人家屋頂,純屬個人愛好。

此刻大概醜時,京城早已進入宵禁,臨安街更顯死寂,仿佛被一雙無形而巨力的大手,扼住了生的脈搏。

“嗖!”

涼陌川身在臨安街最高的一處屋頂,卻有一支冷箭當麵射來,那怒箭氣勢如虹,流星似的直破夜空!涼陌川眼中一凜,就地拔身而起,身姿翻動如雲海蛟龍,險險與貼麵的飛箭交錯,竟不知何時出手,將看似絕無可能抓住的飛箭,穩巧地捏在了手心。

端箭眼下,借著昏白月色,箭身上,陰刻“少欽司”三個紅色宋體字映入眼簾。

如畫眉目微微一動,英氣的刀形眉天然雕飾,又不似男子般生硬剛堅,染上獨屬少女的柔軟,美得恰如其分;長睫下,一雙墨眸星辰大海,濃睫輕拾,不見底的深邃自現。

尋著箭來的方向看去,一名黑衣人遙站在一座府院雕著祥瑞異獸的簷角,手中金色大弓凜凜生寒,隔著三家院落不止,他眼中殺意依舊清晰。

刑部尚書府?涼陌川心間一沉,隻顧往目標趕路,不想已快到了刑部李添翼府邸。

少欽衛的箭……看來她是不小心撞進了別人的圈套內,隻怕要礙著人家辦事,所以對方便提前送上一支冷箭,算免費送她一程了。

就在涼陌川與黑衣人對視時,忽聽一陣機械嘩嘩嘩的輕響,附近的房頂上——尤其是尚書府,趴滿了手持弓弩的黑衣人!

對麵黑衣人雙目如虎狼窺伺,揚起的右手正要落下,以發布血洗李府滿門的指令。

包括無意闖入的涼陌川。

涼陌川輕巧地將手上長箭拋起,看似玩興,實則橫腿如颶風一掃,剛勁的腿風帶動屋瓦響作,幾乎要被這強勁的腿風掀飛,箭支閃電疾射,動靜皆在刹那間。

黑衣人完全不備,指令還未下達,那凶戾一箭便洞穿了他的右肘!

涼陌川雙眉一斂腳下生風,忽向那方飛竄過去!

“殺!”被穿了肘的黑衣人捂著傷處怒道,四下埋伏的黑衣人頓時暴起,約四十數人分兩路行動,一隊亂箭開路直闖尚書府,滲入各間見人便殺;一隊約十數,連弩不斷擊發,用箭支布成天羅地網,陷涼陌川於必死之地。

她腿風一掃,瓦片齊飛,亂瓦在她前方布成一麵賴以避難的牆,隻這霎時,黑衣人猶自分神,她便已逃出他們的視線,潛入了尚書府的某座單院。

尚書府內驚叫連天,血光飛濺,灑在本是明淨的窗格,地上流開了一條條血河,隨著地磚縫隙,刺目地向遠處蜿蜒而去,似乎也要將那輪皎白蒼涼的月色染紅。

慌忙逃竄的人群紛紛成為刀下亡魂,少欽衛向來以冷血殘酷著稱,長刀一起一落翻飛地痛快,哪管死在刀下的是人是畜。

尚書府死亡過半,不過眨眼之間。

單院顯得悄然,不見一盞燈明,朔朔陰森之氣不寒而栗,院中一棵逾十年齡的桂花樹正值怒放,香氣襲人。

耳輪微動,她人巋然不動,袖中一滑一枚銅板落在指中,不動聲色間倏然揚起。

一記悶哼——準備從身後偷襲她的一名黑衣人胸口中著,銅板深沒在黑衣人的左胸要害,當場倒地身亡。

前院有刀劍相斫的聲音,聽著很是激烈,是尚書府的院衛正在組織反擊。

此間單院除了一名黑衣人不幸死在她手上之外全無動靜,想必無人入住,涼陌川來意是能救幾個是幾個,不便停駐,剛抬腳經過桂花樹下,忽聽枝上有“沙沙”的異動聲。

她猛一抬眼,目光凝練,另一枚銅板已然在食、中二指上蓄勢待發……

“啊——”樹上有人失足。

仰麵看去,一個人形黑影慌亂地揮著四肢從樹椏中疾速落下,涼陌川麵無表情靜靜上觀——發善心出手接他一把?否則他這一摔,那張應該還算俊俏的臉必然平了……接了,他的臉保住而她本就不怎麼突的胸部會不會被砸扁?算了,舉手之勞罷了,接一下也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