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全忠默然良久,以手扶額道:“你是說,崔胤有異心?”
天子敕封盧龍節度使李誠中、西川節度使王建晉王爵的詔書早於去年便即下達,轉至長安之時,為朱全忠和崔胤連謀所壓,如今已經過去了快一年。朱全忠本以為這件事已經不了了之了,卻沒想到此時重新翻了出來,聽李振這麼一說,立刻對崔胤有了懷疑。
李振道:“天子居於宮中,內廷已無中官,無論誰主政事堂,都必有複中樞權威之心,卻與是否有異心無幹。”他這話的意思其實很好理解,說白了就是屁股決定腦袋,無論是誰,隻要執掌中樞,必然會謀求中樞權柄,哪怕崔胤現在沒有異心,將來也必然會和梁王發生衝突,此為利益使然,無關交情。
朱全忠歎了口氣,問計李振:“興緒,卻不知何以教孤?”
李振道:“今有三策,還請王爺定奪。其一,請崔胤發錢糧濟緇青,此為抽薪;其二,以友倫為將,會南北衙禁軍征鳳翔,此為摘桃;其三,遣懷貞所部密入長安,應募禁軍,此為奪軍。”
李振不愧朱全忠智囊,眨眼之間便想出三條毒計。
崔胤身居宰相之位,兼判三司,管著朝堂財計,雖然如今中樞式微,向朝堂繳納財賦的地方已經不多了,但好歹還有一些,崔胤也正是在有限的財計中摳出來部分錢糧,才能征募南衙禁軍。如果以緇青戰事緊張為借口,讓崔胤輸財,等於斬斷了崔胤募兵的財源,崔胤再要想重募南衙禁軍便不可能,甚至已經征募的左右金吾衛是否還能維持下去,也是一個未知數。
另外,崔胤募兵的借口便是鳳翔李茂貞不穩,有欲伐長安之勢。他既然能以此為借口募兵,便不能怪朱全忠以此為借口讓他出兵。到時候朱友倫為主將,攜北衙、南衙禁軍出征,哪怕不去打李茂貞,隻要把隊伍拉出來溜一圈,崔胤新募的左右金吾衛恐怕就不姓崔了。
前兩條計策的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的,但卻在無形中等於和崔胤撕破臉皮,第三條計策的動靜相對來說要小一些,當然效果也差不少。康懷英目前留鎮陝州,讓其部前去應募南衙新軍,隻要做得隱秘一些,便不會為崔胤查知,也可以在無形中控製住新立的左右監門衛,但對於之前征募的左右金吾衛則不好滲透。
這三條計策都有相互矛盾之處,不能並行,隻可選擇其一,關鍵還看朱全忠想不想現在就和崔胤翻臉。朱全忠也是猶豫不定,一時之間不好選擇。
決定不了的事情,朱全忠向來交給敬翔去頭疼,這也是宣武的老慣例了。敬翔不在軍前,現在在汴州主政,於是朱全忠加急飛報汴州,讓敬翔速速“定計”。
軍報加急,日夜不停,往來快速,不到七八天工夫,便有敬翔回書。
敬翔的回書很簡短,隻有八個字——“宜速遷都、加封蜀王”!
李振看了以後,琢磨半晌,不得不喟然長歎,承認敬翔比自己高明。自己的計策雖然毒辣,但著眼點卻小了一些,隻盯著朝堂那一畝三分地,反觀敬翔的策略,卻著眼於全局,格局宏大。隻要趕緊把遷都的事情落實下來,將天子裹挾到東都洛陽,朝堂便盡在梁王掌控之內,無論崔胤玩什麼心思,都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一般,怎麼折騰都折騰不出花來。
至於“加封蜀王”這四個字,則考慮得更加長遠,等於為將來的天下大勢劃分勢力範圍之舉了。王建晉爵蜀王的詔書是和李誠中一起下達的,同樣被朱全忠和崔胤連謀壓了下來。趕緊把蜀王的詔書頒賜給王建,才是應對盧龍封王的正道。
如今天下已有梁王、晉王、岐王、吳王、越王、燕王,放眼周邊,梁王和晉王早就結下了死仇而無法消解,去年剛打過岐王,現在又和吳王、燕王在緇青戰場上打得不可開交,等於是以一敵四之勢。最後還剩一個越王錢鎦勉強算得上無形中的盟友,也遠遠隔著吳王楊行密。宣武雖強,卻到處都是強敵,長此以往,還怎麼爭霸天下?
所以,趕緊把蜀王的封爵詔書發下去才是正理,宣武需要一個盟友——敬翔對此都懶得解釋了。
敬翔的錦囊一到青州,朱全忠眼光便亮了,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趕緊以此行事,催促東都留守、佑國軍節度使張全義加速修繕洛陽宮室,同時命在長安的宿衛都指揮使朱友倫與崔胤商量,盡快遷都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