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這才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回想昨夜,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垂淚道:“昨天不過是和侍從們打獵喝酒,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情,為何竟然到了這步田地?”
中官們說,這事也不賴我們,是百官聯名請願的,你就先去東宮吧,等將來大夥兒平息了怨氣,我們再重新迎候你複位。說著,取出百官的請願書給天子閱覽。
也不等天子多說,中官們將天子和皇後、嬪妃十餘人一起趕上大車,直接押送到少陽院,將大門關閉,熔鐵水鎖死。隻在牆角開了個洞,往裏麵送吃食。
等圈禁了天子,中官們迎立太子監國,隨即又登大寶,殺睦王李倚、司天監胡秀林等不服的朝臣及親眷無數。其實他們最想殺的還是與天子密謀的崔胤,奈何崔胤有宣武鼎力支持,沒人敢於倉促下手。這一猶豫,崔胤便得了緩機。
崔胤修書聯絡東平郡王朱全忠,請其入援。朱全忠此刻正在河北戰場攻打劉仁恭和李克用,大軍一旦抽出身來,必然給對手喘息之機,所以他很猶豫。但他最信賴的謀士敬翔竭力鼓動他進兵長安,敬翔說:“大帥難道不知,此乃天賜良機!天子有難,正是宣武成就霸業的好時候。隻要大帥西進,功德堪比春秋之齊桓公,天下安危都係於大帥一人也!劉季述他們不過是閹豎,居然敢囚禁天子,如果大帥不出兵討伐,將來怎麼號令諸侯?何況若是幼主從此確定,大權必將歸於中官,等於將太阿之柄轉授他人!”
於是朱全忠決定舉兵西進,暫時撤離河北。劉仁恭和李克用得了這次機會,才喘息過來。
有了朱全忠宣武大軍西進的威勢,長安城中一片戚戚然,文武百官各懷心思,都在等待下一步的動向。崔胤再次施展“釜底抽薪”之計,以朱全忠密信示於左神策軍指揮使孫德昭。神策軍向由左右中尉統領,但實際帶兵的還是武將,孫德昭就是神策軍中的帶兵大將。他看到朱全忠決心進兵長安的密信後,當即產生了動搖,決定起兵反正。
轉過年來,正月,乙酉日,孫德昭舉事,將劉季述、王仲先、薛齊偓、王彥範等宦官盡數誅戮。崔胤於是迎天子於少陽院,至長樂門樓複位。太子因受宦官挾製,本身並無錯處,所以還東宮,為德王。
天子再次經曆了一回人生的大喜大悲,於是改元天複,是年為天複元年。對於立了大功的重臣自然要嘉獎,於是崔胤進位司徒,朱全忠晉東平王,孫德昭充靜海節度使,又因為李茂貞在這次事變中沒有跟從中官,於是加岐王。
崔胤想要趁這次絕好的機會拿到禁軍的軍權,但李茂貞不答應,他離長安很近,直接領兵進京,要求天子將軍權重歸北司。他的目的當然也很明顯,就是要讓一直對他恭敬有加的韓全誨掌禁軍。天子無法,隻能令韓全誨為左神策軍中尉,以張彥宏為右神策軍中尉。於是長安城再次平靜。
這次震驚中外的長安變故,導致了兩個重要結果,對天下大勢起著極為巨大的影響。
其一,東平郡王朱全忠終於去掉了王爵中的那個“郡”字,他在這次事變中毅然勤王的舉動,為宣武軍贏得了巨大的聲譽,雖然最終沒有兵入長安,但在大軍西進的途中,因其高舉著的大義旗幟,沿途所有節度、刺史、軍將無不獻地納誠。如果說之前的宣武隻是諸藩第一的話,那麼從天複元年開始,這個自草莽而起的梟雄終於迎來了自己事業的全盛時期,成為了事實上的諸藩霸主。
其二,有所得必有所失,新晉的東平王在贏得天下聲望的同時,失去了徹底征服河北、擊垮河東的最佳良機。隻要再加上一根手指輕輕一推,就會立刻轟然倒地的劉仁恭和李克用得到了極為寶貴的喘息機會,立刻重整防線,並形成了極為默契的攻守同盟。至少就盧龍而言,他們暫時解除掉了南方的巨大威脅,用句不太好聽的話來形容,叫做“得以苟延殘喘”。或許朱全忠認為這種“殘喘”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對於盧龍全鎮的所有軍將來說,都太過珍貴了,其中就包括李誠中。
如果非要再在後麵加上一個影響深遠的因素的話,那麼韓全誨的上台或許可以算得上一個。遠在渤海的李誠中完全沒有想到,繞了一個大圈,那位幾個月前和他把酒言歡的傳旨宦官,如今竟然入了中樞!而此時的他卻完全沒有精力去關心中原發生的一切,隻要盧龍暫時安全就好,至於長安——就目前而言,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李誠中在上京城的宮牆之中苦惱,苦惱的事情則是大唐的另一個藩國——新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