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個多時辰,小船向西劃出了兩裏路的樣子,便能隱約分辨到南岸一帶,山頂上及山腰間,遍布著多處炮台、掩體的影子。
男人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隻見他收了槍,打開隨身布袋,從裏麵拿出一隻望遠鏡,便躲身在船篷裏。
此時正值1932年2月初,“一二八”淞滬之戰在上海剛剛打響。也正因此緣故,阿榮才中斷了在虹口日語學校的課程,被家人送來江陰這裏,以免受到戰火殃及。
小船圍著江陰炮台,在其附近水域轉悠好久,那男人才終於趕在江麵上落雪時,完成了他所有的工作。將望遠鏡收回到布袋裏,臉上浮現出輕鬆的神情。
他催促阿榮與阿英,趕緊把小船劃向對麵的北岸。
便在此時,寂靜的江麵,響起了“突突”之聲,隻見一艘快艇,從江陰炮台的岸邊駛出,直奔他們的這艘小船而來。
快艇上,立著幾個持槍的士兵。
男人麵色陡變,稍作驚慌之後,瞬間又恢複了鎮定。
他手疾眼快,先是把那隨身的布袋丟進江裏,接著便從船篷裏麵拎出一張漁網,攤鋪在船舷上。然後盯住了阿榮、阿英,目光陰森地道:“如果盤問,就說我是你們的父親,一起出來打魚。若有胡亂言語,大家通通遭殃。”
阿榮沒有吭聲,阿英卻嚇得忙著點頭。
眨眼之間,快艇頂著風雪,駛近到了小船跟前。一個士兵端起槍,喝問到:“幹什麼的?早就注意到你們在這江中遊來蕩去,定是不懷好意。”
男人不慌不忙地抖著漁網,答道:“報告長官,我們是打漁人家!”
士兵道:“混話,隆冬季節,江裏能撈出什麼魚來!”
男人道:“長官說的對極,我們是不曾撈出一條魚來,即刻打算收網回家。”
士兵罵道:“快快從這裏滾開,不然一炮把你們幾個鳥人,全炸沉到江裏喂魚。”
男人麵色惶恐道:“是,是!”
便向阿榮、阿英吩咐:“孩子們快點劃船,咱們遵照長官的命令,現在就離開這裏。”
不想,阿榮這時卻對那士兵,突然開口罵道:“你們這些當兵的才是鳥人、糞人,若是翻船掉到江裏,個個都做了水裏的烏龜王八!”
士兵聞聽大怒,“啪”的一聲拉開了槍栓,惡聲罵道:“你這不知好歹的小道人,是哪個沒有規矩的山門調教出來,看我不一槍斃了你。”
阿榮哈哈嘻笑,對士兵還嘴道:“我看,不知好歹的是你。”
他指著炮台方向道:“我師父的道觀,就建在了那裏的山頂上。你剛才,敢罵他老人家沒有規矩,等我告訴了他,定要將你抽筋扒皮,脊骨全無!”
另一個士兵不由得起了疑心,問阿榮道:“小道長,你沒說錯麼,那邊山頂上,確實會有你家師父的道觀?”
阿榮麵露不屑,煞有介事道:“我當然不能說錯。那座山叫定山,山頂上有座太素上清宮,便是師父平日裏教我誦經、習武的地方。”
那男人剛才在望遠鏡裏,並沒有發現山頂上有何道觀,此時見到阿榮一再挑事,士兵接連盤問,很是懼怕露出馬腳。他惡狠狠地瞪了阿榮一眼,低聲喝斥道:“小孩子切莫亂說,若是惹惱了長官,當心性命不保!”
快艇上的幾個士兵,全知阿榮手指的南麵炮台位置,那裏叫做黃山,並無任何道觀寺廟,而定山方向卻是位於江陰城東,此間有好幾裏開外,頓時變得有些警覺起來,向那男人喝問道:“這兩個小孩,與你是什麼關係?”
男人脫口答道:“我家兒子和閨女。”
士兵又指著男人,向阿榮問道:“他,是你什麼人?”
阿榮故意驚慌地看了那男人一眼,帶了些沉不住氣地口吻道:“長官問這幹什麼?他……自然是我阿爹,我爺爺的……兒子,我娘親的……相公!”
他之所以這般故意饒舌,囉嗦,是因為心中明白,那男人的身上有槍,若是自己親口說穿,怕是真的就要當即遭殃。
士兵轉而再問阿英:“你說,這大人是誰?”
阿英也小心地看了那男人一眼,怯聲答道:“我爹!”
士兵們相互嘀咕起來,顯見已對小船上的幾人,布滿猜疑之心。於是不容分說,便由快艇上扔來一條繩索,命令綁在船上,跟了快艇拖去江陰炮台,留待嚴加盤查。
阿榮心中暗喜,立刻撿了繩索,綁在了船錨杆上。
卻在此時,聽得背後“撲通”一聲,原來是那男人眼見不妙,已從北麵的船舷,躍入江中。
快艇上的幾個士兵,立刻驚亂起來,隻等著那男人水麵露頭,便要開槍。但大雪茫茫,四處尋望了半天,也沒有發現到江麵上有任何蹤影。
阿榮在船艙裏,找到了那男人跳江時,倉促間掉落下來的小本子。那本子上麵有一個東洋人名字:中村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