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公主失蹤,京城情況複雜,這裏也的確並不那麼引人注意。
劉嬤嬤將二人安頓好,“公主可找著人了麼?”
“找到了,現在就在濱州。”
“那真是太好了。”劉嬤嬤鬆了口氣,又道:“這一段時間京中發生了好多事情,前幾日,沁陽王進宮的時候不知何故,忽然在太和殿昏倒了,找了許多的禦醫入宮,這幾日更是亂了起來,到底是為什麼,我們這些做奴才的也不知道。”
藍漓點點頭:“宮中戒嚴,這些消息想必也廢了嬤嬤不少心神,辛苦嬤嬤了。”
“不辛苦。”劉嬤嬤將一份尋醫的文書交給藍漓,道:“這幾日衛將軍都在到處尋醫,老太傅知道王妃醫術高超,所以拿了一份過來,希望能幫得到王妃。”
“好,我知道了。”
劉嬤嬤並未久留,該說的都說了便離開了。
彩雲看著她背影,疑惑的低聲道:“我們進京入宮的消息沒告訴趙太傅啊,怎麼就練劉嬤嬤都知道了呢?”
藍漓看著那尋醫文書:“我們告訴肅親王了,他老人家如今雖被困在府內,但這麼多年星閣不是白經營的,必定是想辦法告訴了老太傅,這才能讓劉嬤嬤在宮中策應我們。”
“還是老王爺想的周到。”彩雲由衷佩服,又道:“沁陽王病了,要尋醫,如果是以前,小姐醫術那麼好,自然這文書也能排上用場,但現在,咱們不是不宜露麵嗎,這文書有用嗎?”
“沒用。”
藍漓將文書收起。
“哎……”彩雲有些頹敗,“那咱們怎麼辦才好?卓北杭說那馬車進了京,進了宮,可宮中這麼大,又去哪找……”
“先休息一下,順便打探消息,等入了夜再說吧。”
藍漓交代了一聲。
彩雲道:“那好吧,這幾日精神緊張的都快奔潰了。”
然而話雖然是這樣說的,實則兩個人根本鬆懈不下來,閉著眼,卻還是處在高度警戒狀態,時間也變得越發的難熬。
終於,入夜了。
劉嬤嬤來送了一次吃食,彩雲簡單吃了些之後,就摸了出去。
她和藍漓進宮數次,對宮中的地形也算熟悉,而且劉嬤嬤還給了一張新的禁衛軍巡邏路線圖,超高的身手在皇宮之中可以說來去自如。
藍漓等的卻艱難。
終於,小半個時辰之後,彩雲回來了。
“皇宮裏守衛嚴了許多,尤其是含章殿,可算是裏三層外三層,任何人進出都要嚴格排查,我想沁陽王該是安排在含章殿了,但實在是打探不到到底是什麼病情。”
“怪不得。”藍漓冷笑了一聲。
“怪不得什麼?”
“京城出了狀況這麼多日了,說的難聽點,要是造反,出手了就該有個說法,是清君側,還是拿了遺詔名正言順登基,討伐白月川等等,可京城卻隻是圍成鐵桶,再沒有任何進度,都是因為沁陽王沒有辦法站出來。”
彩雲啊了一聲,“是啊,沒有人站出來,即便是衛將軍可以主導,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呐,可好好地,怎麼就病了?”
“若不是裝的,就是中毒,病?能有什麼病讓一個人連簡單下個命令都不能?”
藍漓幾乎可以確定,白月辰就是中毒了。
“京中解毒聖手除了小姐就是封先生,但封先生好像被人支走了。”
“嗯,不過我現在倒是很好奇,是誰能給白月辰下毒,是太後隱匿在宮中的人,還是別人。”
彩雲陷入沉默,這些事情實在是有些複雜了,她也想不通,“不然這樣,我先去盯著含章殿那裏,小姐好好想想辦法。”
“現在也隻能這樣了。”
“對了。”彩雲走了兩步又轉身,“我方才在含章殿附近好像聽到蕭明秀的聲音了,應該不會聽錯。”
“知道了。”
要想知道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若非是裏麵有內應送出消息來,就是自己能進去,深入虎穴,必定是危險萬分,而且這個虎穴,更是想進也進不去的。
藍漓看著桌子上幾乎沒動的食物,陷入沉思。
*
彩雲守了一夜,困的緊,回到芙蕖殿這邊便短暫的休息了一陣。
劉嬤嬤又親自來送了吃食,瞧著藍漓坐在那紋絲不動,忍不住道:“王妃莫不是坐了一整夜?”
“沒事,辛苦嬤嬤了。”
藍漓笑了下,接過食物。
劉嬤嬤想安慰,也無從開口,隻得暗暗歎了口氣,退了兩步,又叮囑道:“再怎麼,總是要吃東西的,不然身體便要先頂不住了。”
藍漓點了點頭,卻忽然愣了一下,等抬頭的時候,已是茅塞頓開,眼中也有了神采:“多謝嬤嬤關心,我知道了。”
“知道……”劉嬤嬤愣住了,覺得藍漓話中有話,想問知道什麼,又見藍漓已經低頭進食,隻得作罷,轉身離開了。
中午,彩雲恢複了些精神之後,主仆二人扮做宮娥離開了芙蕖殿。
夜幕慢慢降臨,宮中一片冷肅。
原本井然的秩序,因為含章殿內一聲尖叫躁動起來。
不久,裏麵被趕出來一批醫女和幾名太醫,一個時辰之後,又從醫女所選了另外一批進去。
身著鎧甲的禁衛軍帶著一隊八人醫女,這八個人都是心中惶恐。
在這宮中,消息並不能夠封鎖的滴水不漏,尤其是醫女所,前後派了兩批人進去含章殿,便是遲鈍些的,也會意到含章殿內不是太平之地,一個不小心會丟了性命也未可知。
這群醫女莫不是低著頭,神色倉皇。
藍漓和彩雲混跡其中,走在最後,手上還拿著藥箱和針囊。
早上,當劉嬤嬤說起吃食的時候,藍漓心中忽然敞亮起來,白月辰如果是中了毒昏迷不醒,那他吃喝必用專門的流食。
藍漓便讓彩雲在為白月辰準備的流食裏麵加了點東西,玉海棠雖習了製毒解毒之術,但那和正統的醫術還是分別極大的,一時半刻瞧不出個所以然,便將怒火發泄到了醫女的身上,才讓藍漓主仆二人有了可乘之機。
很快,一群人便到了含章殿門口,一個精明的內侍走上前來,擺擺手,身後幾人立即上前來檢查八個醫女的隨身物件。
藍漓頭垂的更低。
她和彩雲十分認真的做了變裝,樣貌普通,態度也是謙恭之中帶著幾分畏懼。
內侍檢查了一圈之後表示正常,這才讓八個醫女進了含章殿。
八人都被吩咐在外間候著。
藍漓將藥箱抱穩了一些,聽到內殿之中傳來一聲低叱:“全是廢物!”
藍漓聞言,渾身一僵。
這聲音,音色極低,冷魅又慎人,藍漓怎麼可能忘記?
又一個聲音道:“如今也是沒辦法,封少澤也不在京中,王爺這情況,就怕拖下去——”
這聲音,藍漓也是認得的,前麵那個是玉海棠,後麵的,則是沁陽王府的潤福管家。
之後,內裏陷入沉默。
沉默半刻之後,潤福又道:“太醫說是毒素發作犯了氣血,這才嘔血,也不都是那群醫女的問題,咱們是不是太小心了些?”
玉海棠再沒有說話。
這時,外麵的內監又來稟告,“公主求見。”
“請她近來吧。”少頃,玉海棠的聲音響了起來,“福伯,你先出去。”
“好吧。”
腳步聲響起,潤福管家走了出來,藍漓慢慢低下頭,收拾藥箱,按照外麵的太監吩咐的整理東西,看上去和一個普通醫女一般無二。
玉海棠也走了出來。
她穿著素紗衣裙,發髻梳的一絲不苟,沒了平常見時的花魁做派,若單不看那雙眼,遠遠瞧去,倒像是公卿富貴之家嬌養出來的貴女。
藍漓低垂著頭做自己的事。
玉海棠的視線淡淡掃過,不知是不是藍漓多心,玉海棠的視線,似乎有那麼一刻是落到自己身上的。
吱的一聲,門開了。
一身異族打扮的蕭明秀走了進來,燭火暗沉,等她走向了燭火照耀處,也讓人能看得清楚她臉上的神色,竟是帶著幾分閑適和從容,與玉海棠的緊繃截然不同。
蕭明秀唇角帶笑,“玉姐姐,你可考慮清楚了嗎?”
玉海棠陰沉著神色,卻是一時都沒有說話。
暗處,藍漓思忖,這二人莫不是窩裏反了不成?難道是利益分配不均衡,撕破臉了?
“沁陽王這毒,可那麼好解的。”蕭明秀又道:“我知道姐姐有隨著那藥王穀醫宗門下的婆子學過製毒解毒之術,不過,我那王庭的醫官也不是酒囊飯袋,姐姐這麼久都沒找到解毒之法,再拖下去,怕是要害了沁陽王這條性命。”
“卑鄙!”玉海棠低叱一聲。
“卑鄙?”蕭明秀挑眉,笑意更深,“世上的人都能說這兩個字,你卻是最沒有資格的那個人。”
玉海棠的臉隱在陰暗之中,整個人也被隱隱輪罩,再無半點方才露出的端麗,隻剩下陰沉。
“沒了沁陽王,你做什麼都是名不正言不順,包括為你們楚家的冤屈都不會有人再理會。”蕭明秀又道:“我是異族人,你們大周內部的紛爭,與我無關,我隻想要北狄王庭安全一隅,王權穩固,斬除異類,這與你和沁陽王而言不過是小事一樁……”
“你想做華陽王妃,這也無關?”玉海棠冷聲道:“何必將自己摘的那麼幹淨。”
蕭明秀笑笑,“好了,話說到這個份上,我的心思,你都是知道的,不必多說,聽說今天下午王爺吐血了,何必牽累醫女,你知道是為什麼,好好考慮吧,王爺這條命對你可重要著呢。”
語罷,蕭明秀揚長而去。
潤福走上前來,“怎麼辦?”
玉海棠又是無話。
潤福忐忑道:“答應了吧,王爺的性命重要,再說了,就算是明秀公主想做華陽王妃,也是要過華陽王那一關的……”
“不行。”玉海棠冷冷道:“她那樣的性子,再看如今的情況,哪會是真的想做什麼華陽王妃?何況當年陷害楚家,北狄人也有份參與。”
“可——”
潤福瞧了一眼床榻上躺著的白月辰,滿眼都是擔憂之色。
“辦法我已經想了,這一兩日就能製出解藥來,你放心吧。”
潤福欲言又止,卻還是抿緊了唇瓣,沒再說什麼。
他也算是自小瞧著玉海棠長大的人,這些年玉海棠的心思,他多少也算懂得幾分,當真隻是因為北狄人有份參與,所以不願意同北狄人謀劃,還是因為那華陽王妃的位置?
可她若是心裏對華陽王還念念不忘,為什麼又——
潤福深吸一口氣,瞧著暗影之中朝內走去的玉海棠的背影,她也算是自己的半個主子了,可如今,潤福卻是一點也看不懂她了。
而藍漓,卻得到了不少訊息。
白月辰果真是中了毒,而且還是蕭明秀下的,理由是蕭明秀想嫁給白月笙,不過藍漓覺得,這一則理由太牽強了些,想來蕭明秀作為北狄王的特使,必定是還想為北狄謀取一些別的,雙方起了利益衝突吧。
“你,過來一下。”
正想著,裏麵,忽然傳來玉海棠的聲音。
藍漓回過神,周圍的醫女各司其職,竟是在叫自己?
藍漓心頭突了一下,走上前去。
“這。”
玉海棠示意藍漓上前,桌案上,擺著幾隻盞,裏麵放著各色藥材。
“每一樣都搗碎,然後放在那隻白玉碗裏麵。”
“是。”
藍漓應了一聲,跪坐在蒲團上,開始搗藥。
她前世是中醫世家,搗藥不過是最入門的課程,她做的十分順手,一邊搗藥,一邊將藥材都記在了心中。
玉海棠坐在一邊翻看著一些老舊的竹簡書,藍漓跪坐下來的時候看到那應該是醫書古籍。
“瞧你搗藥的手法倒是嫻熟。”
藍漓心中一突。
她和玉海棠算不上多熟悉,但,她對玉海棠十分感冒,更是十分熟悉,玉海棠想必也是,自己如此隻要回答有些不當,就會被發覺……此時想來專門叫她進來都有些蹊蹺,難道是看出她不對勁來?
藍漓暗暗吸了口氣,看起來似乎是有些被嚇到了:“奴婢家中原是賣藥的。”
“哦。”玉海棠看著眼前的醫女繼續搗藥,好一會兒,才將視線慢慢移到了自己手中的古籍上,“你就留在內殿照看吧。”
藍漓心頭一沉,被發現了?
“奴婢粗苯,怕是照看不好……”
玉海棠卻顯然不願多說,轉過身去繼續看書。
藍漓咬了咬牙,隻得作罷。
她還是被留在了內室照看,隻做搗藥一件事情,搗好了之後,玉海棠會拿去配藥,別的事情都不會招呼她。
她也曾乘著無人暗暗探過白月辰的脈搏,沉鈍無力,中毒之兆,卻是看不出中了什麼毒來,不過手腕上卻有一道傷痕,像是鋒利的匕首所劃。
隻是,她入宮是來尋白月笙的蹤跡,如今卻困在了這含章殿內,進出都有多雙眼睛盯著,得想個好辦法離開才行。
可她如今又是在玉海棠的眼皮子底子,一旦表現的蹊蹺,就別想知道白月笙的下落了。
“薄荷。”
“奴婢在。”
薄荷,是她作為醫女的化名。
“把這裏收拾一下。”
“是。”
藍漓將桌案上的藥材收拾幹淨,抬頭,正見玉海棠拿了一把鋒利的小刀走到了白月辰榻前。
她做了什麼,藍漓看不到,卻聞到了淺淡的血腥味。
很快,玉海棠轉身將一隻瓷瓶封住,再將捏製成的藥丸裝好,離開了含章殿。
藍漓乘著殿內無人過去看了一眼,發現白月辰胳膊上多了一道傷痕,方才,玉海棠難道是在放血?
低頭思忖了下,藍漓找來彩雲,讓她悄悄跟著玉海棠。
大概去了半個多時辰,玉海棠回來了。
她沒說什麼,讓藍漓繼續搗藥。
晚些,藍漓乘著吃飯的空隙見到了彩雲。
彩雲一個勁直搖頭:“他們去了長樂殿,大殿守衛森嚴,我進出不得,隻得守在外麵。”
長樂殿,太後的寢殿。
藍漓眉心緊蹙,玉海棠走的時候拿的那些藥,都是這幾日吩咐她搗了製成的藥丸,隱約可抑製白月辰體內毒性,但毒的種類不確定,這些藥丸服下也有風險。
拿了藥,還割了白月辰的血。
莫不是……再找人試藥?
“在吃飯?”
蕭明秀不知何時到了門口,唇角帶笑,輕聲問道。
藍漓微驚,“公主怎麼……”
“我是來找楚姑娘的。”現在這含章殿的,都喚玉海棠一聲楚姑娘。
藍漓小心的應對,“楚姑娘在內殿。”而她們這些醫女吃飯是在偏殿的一處偏的不能再偏的偏廳裏。
“她忙著,正巧看到你們在這裏,就過來瞧瞧,今天的菜色還不錯。”
瞧瞧?
若非場合不對,心情沉悶,藍漓怕是一個白眼就要翻出來了,異邦身嬌體貴的公主,來她們這裏看菜色?倒不如說是衝著她這個搗藥醫女來的吧。
其他的醫女行了個禮依次退了出去,彩雲躊躇了一下,也退了出去。
偏廳便隻剩下藍漓和蕭明秀。
“最近都是你幫著楚姑娘搗藥的?”
“是。”
“我想知道她都用了些什麼藥材。”蕭明秀依然笑著,“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沁陽王的身子,我也十分關心,正巧我身邊還有兩個得力的醫官,便想能幫上幾分忙也是好的,隻是楚姑娘最近傷心,我也不好貿然前去問她,免得她抱了希望,我那醫官又想不出辦法,徒增失落,所以才來找你,若是能想出應對辦法,自然是好,若想不出的話,也不至於讓人失望。”
藍漓不得不說這個蕭明秀實在會做戲,要不是自己早就知道內情,還真會被她這樣情真意切的給騙了過去。
藍漓露出惶恐的表情來,“奴婢隻是一個搗藥的醫女,姑娘的事情,實在不敢逾越。”
蕭明秀道:“你若告訴我,救治了王爺,到時候你也是功臣一個。”
“奴婢——”
正在這時,有人來傳話,玉海棠派人找薄荷過去了。
藍漓忙道:“奴婢先告退了。”
她起身太急,走的也急,身上一隻錦袋不小心掉了下去,叮當一聲,發出脆響。
藍漓麵色微變,將錦袋拾起,欠了欠身,離開了。
偏廳內,蕭明秀細細的柳眉微微挑起,看著藍漓的背影,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神色來。
那個聲音,她實在太過熟悉了。
……
第二日,玉海棠依舊帶了藍漓搗好製成的藥丸離開了含章殿,這一次去了快一個時辰,回來的時候麵無表情,含章殿內的所有人都不敢多說一個字,深怕引來楚姑娘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