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慕雲戰天在白水河畔,曾經見過一尾銀色的魚是如何吞食著鮮明而溫暖的杜鵑花的。
那叫杜鵑醉魚。
他分明感覺到自己就是那尾魚,渴望著吞食掉一個女人鮮明溫暖的唇,不由自主,不受控製。
可是,不,他不要這樣的感覺,也曾艱苦地抗拒著這種渴望。
他永遠都忘不了,那尾銀色的魚因為吃杜鵑而醉,變得蠢笨遲鈍,最後上了先皇的魚鉤。
晚上,那尾魚就躺在了銀色的盤子裏,成為了他和先皇的晚餐。
那是每一代大匡帝王送給他繼承人的第一份禮物:杜鵑醉魚。
一代一代,如此傳承。
所以,慕雲家族的帝王,都是冷漠如他。
無情才能不醉。
他並非無情,隻不過已經習慣於在孤獨和驕傲中放肆歡笑。每個深夜裏,他都在找尋溫暖的身體。他在一個又一個女人身邊流連,在寂寞和殘酷的夢境裏深陷,夢醒,心中卻還是孤獨壓抑。
時間可以使美麗更雋永,也可以使罪惡更破碎。
直到遇到了未英,他的秦貴妃。
她溫柔地對他微笑,他才會忘卻名利場互相傾軋的煩憂和血腥,在忘乎所以中暢快歡笑。
他想依靠她的這份溫暖和幹淨,明知她隻是亡國的葉海特族送來迷惑他的美人兒,永遠不能真正地交心,他卻寧願沉淪,明明想沉淪,卻又忌憚著妄圖逃開。
英雄難過美人關。
他不是英雄,是梟雄。他承載著慕雲世家稱霸天下的野心,溫柔鄉注定成為帝王命中的一座孤塚。
皇權鞏固,千萬裏路,兒女情長,對他來講,是一件太奢侈的事。
……
那時,秦婉娘假裝葉海特公主的事情被揭穿,哭著抱住他的腿,阻止他拂袖離去,那賤人說,在關押葉海特皇族的監牢裏,有一位他感興趣的女人。
他感興趣的女人,無非是葉海特的兩位公主。
得聖蓮,得天下。
誰是聖蓮?誰可幫他穩固江山?
秦婉娘說的那位被關在大獄裏的女人,便是兩位公主其中的一位。當然,另外一個小公主,並不是秦婉娘,而是秦安哥。
安哥已經逃走。
被逃婚的他,顏麵盡失。
震怒之下,他決定強行占有這個姐姐,讓她替她逃婚的妹妹贖罪。
他有個好聽的名字——未英。
就像一朵還未來得及開放,便凋零的花朵……
洞房之夜,未英真如花朵一般明媚嬌嫩,卻跪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
她求他放過她。他憤怒地想,我一代帝王,竟然還有女人不從?
這個不從他的女人雖然姿容出眾,卻是低賤的亡國奴。
然而他何時強迫過女人?
他便帶她遛馬,鑒賞寶劍,聽曲兒,寫字,作畫,卻不提他對她的企圖,像老練的獵手一般將他的獵物玩得團團轉,妄想讓她自己乖乖貼上去,鑽入他的陷阱。
她沒有看見他如火一般熠熠的目光後包藏著什麼樣的企圖,倒還以為他是個瀟灑儒雅的多情公子。
他對她也有著極大的耐心。那種感覺就仿佛虛無焦灼中等待一場盛宴的來臨,他等的很辛苦。
足足過了一年。她對他的印象好的不能再好。
他借口教她拉弓打獵,將她帶進了木蘭圍場。他錦帽貂裘,金弓在手,英姿勃發,不住對她嗤之以鼻。她便拿打下的獵物在他眼前晃,回給他十二分歡快的微笑道:“誰說我一個弱女子不能打獵?”
然後撒開馬蹄狂奔而逃。而他低喝一聲,便策馬追上。
跑得大汗淋淋。
她露出的真心的笑容讓他心中怦然一動。
他很有禮貌地護她在身前,像個大護法一般。
他任她在他身旁歡呼,任她在他麵前吐露自己的心聲,自己的理想。雖然大多時候他並不在乎她說什麼。
以前的時候她的眼睛都像驚恐的小鹿,總是戒備著,隱藏著自己真實的心意。
心打開了之後,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是一方明媚的碧潭,將所有的光線都凝聚了,然後放出柔和的暖光,吸引著他的目光,他竟然舍不得將視線離開。
他腦中幻想著他吻住她的紅唇的樣子,深深的,讓唇舌糾纏著。他會牢牢地控製著她的身體,不讓她反抗。
她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隻任馬兒自由自在地馱著他們任意東西。
白水河畔有簇簇的杜鵑,嫣紅的花瓣落在水中,銀色,紅色的鱖魚便撅著笨拙的嘴來吃,吃畢便翻著白肚皮,沉到水中,再慢慢地漂浮上來。
碧桃花簌簌地落在他倆的身上,白衣緋衣,玉郎紅顏,真是一對璧人,一對神仙眷侶。
“十一郎,”她忽然央求:“我要吃杜鵑醉魚。”
她以前難得地求他做什麼事。她不動的時候,無欲也無求,總是那麼乖那麼安靜,讓人忍不住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