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兮的氣息已斷,然而在他們把他送進賁雲車裏時,他眉睫上起了薄薄一層霜。
顏曉棠慌過後,心中有了數,伯兮沒死,是他身上的斷骨鎖魂獄發作了。
從外界看去,伯兮心脈、呼吸停止,人就像死了一樣,但他沒那麼容易被斷骨鎖魂獄奪走性命,他身上寒氣越重,便表示著他對斷骨鎖魂獄的反抗越劇烈,這冰牢才需要釋放比平時多得多的寒冷來鎮他,擴散出來變成這般模樣。
桐崧和維羊隻不過摸到伯兮,他們的手便被凍得僵硬發疼,各自驚駭——
他們知道斷骨鎖魂獄,甚至在過去的二十幾年近三十年裏,他們還十分慶幸掌教真人煉製了這件法寶出來鎖住伯兮的神魂,他們總以為沒有了斷骨鎖魂獄,伯兮隻怕早就成為活在世間的一個大魔頭,雙手沾滿無辜者的鮮血。
可是親眼看到斷骨鎖魂獄發作,生生的把一個活人的氣息斷絕,形如死去,從骨骼裏釋放出的寒氣透過肌肉、皮膚滲出來,他們隻不過是碰到而已,就像修為全無的凡人一樣,被凍得指骨疼痛欲裂,無法不去想象全身都被這寒氣籠罩的伯兮在承受多大的痛苦。
當年之事,似乎確有一些蹊蹺之處:垂雲仙子的修為境界,總不至於在寒瓊仙闕代掌教江朝夕之下罷?伯兮殺不了江朝夕,怎麼能夠在眾目睽睽之下殺死垂雲仙子,即使當年伯兮的修為遠高於現在,還有一個解釋不過去的疑點:那是眾目睽睽之下,旁人甚至來不及出手解救?
帶著這些不清不楚的疑點,伯兮已經承受了三十年的冰寒之苦,於劍道修煉上不退反進——隻這一點,他們便不得不佩服了。
所謂的天之驕子,四仙宗裏從來不缺,這些天之驕子中的大部分,不過是取得了別人眼中他們應該取得的進境,就驕橫自大得目中無人,因此再不能前進一步的人並不少。還有因自大自取滅亡的,從天之驕子變成一個笑話,實在太容易。
如今的伯兮,不能再把他當做天之驕子,他身具吞月赤髓劍體沒錯,可誰見過在最好的年華被關進監牢,幾十年不見天日的驕子?
境界被打落了,飛劍被封鎮了,神魂也被鎖了,仿佛一落千丈再也不能爬起來,事實卻正好相反。
這,足以換到幾分尊重。
“我們,可以幫上什麼忙?”
桐崧看了眼維羊,維羊便代他一起,把想說的話說了。
顏曉棠搖頭:“斷骨鎖魂獄發作的時候,別人幫不了他。”
隻有她一個人能幫到伯兮。
最終,她讓桐崧和維羊離開賁雲車,守在外麵。
這附近修者眾多,並不是個妥善安全的度過災劫的地方,需要有人在外麵守著,防止隨時可能出現的意外。
出去後,桐崧便把賁雲車還原成一片紅色羽毛,貼到自己手臂上,和維羊一起,把陶欹斜拖進織麻梭裏,借織麻梭隔絕大部分神識。
一天後,陶欹斜醒了過來,他修為差著桐崧、維羊足足一個境界,在他們麵前連動跟小手指也驚恐萬狀,被看得死死的,連同他最稀罕的靈器織麻子母梭——遁地的織麻梭為母,鑽地打探的為子,這一套靈器都被維羊惡形惡狀地收繳了過去,拿給苦笑的桐崧重做禁製,煉化了。
賁雲車裏,顏曉棠盤膝坐在伯兮身旁,拉著伯兮一隻手閉上雙眼,神識沉入他的識海裏去。
她之前已經有數次闖進伯兮的識海,伯兮的神識境界是“意形”,按常理,唯有比伯兮的神識境界更高的人,才能把神識闖進去,可伯兮的識海跟別人不同,這一規則在她身上行不通。
斷骨鎖魂獄把伯兮的神識、元神全都鎖住了,猶如一個逃不出去也闖不進的監獄,召南都不能進入。它已經不再是從雲氏眼睛裏取出來的冰種,可它認出了顏曉棠身上的血脈,使得斷骨鎖魂獄這無主之物頭一次認同了一個人。
顏曉棠的血脈就像通關文牒,每次進伯兮識海時都不曾遇到阻礙,甚至之前的五年,每年斷骨鎖魂獄爆發,都是她陪著伯兮一起扛過來的,隻可惜斷骨鎖魂獄最多容她進入伯兮的識海,卻不會管她是不是也要被壓製得神識碎裂。
每一次,顏曉棠的神識都要受傷,過後需要時間慢慢恢複,這對伯兮是場酷刑,對她同樣,神識受傷的痛苦勝過身體百倍,但並不全是折磨,每次拚盡所有的求生意誌頂過來後,她的神識都有部分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