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付閑在顏曉棠眼裏隻是一個失敗了的賭徒,何來同情一說?
甘儀默然,一看顏曉棠麵無表情的樣子,心裏咯噔一下:大公子不在,莫非趙家吃了大虧,折了人?
顏曉棠感覺到他的注視,撇過頭對他道:“今後你不必再擔心棲遲宮了。”
甘儀心裏又是咯噔一下,想問又不敢貿然開口,居然舉止失措起來。
付閑說的都是真話,影響當然很大。
顏曉棠其實累得不得了,從身體到腦子沒有片刻得到安寧,但她不能不管,要不然她一走,再生出變故來,誰能應付?穀風一個人沒有問題,但他還得照顧師父和五師弟,三師兄又幫不上忙……
顏曉棠道:“邪王殿下,你不要以為我瞧不起凡人,才把本該告訴你的事情隱瞞,我跟我的師兄們同樣厄運纏身,所謂盟友得互惠互助,你且平心想想,我助過你的,你可能回報?”
隻說端掉一個複南棲遲宮,就為甘儀挽回了多少兵將的生命,還有棲遲宮後山藏著的如山的金銀,那都是軍資糧餉——隻這一條,就抵得中曲國一郡之地了。
“我的麻煩,把你卷進來的話,你十死無生。”她淡淡說道。
甘儀臉色一變,凜然回神。
這邪王是個極聰明,極有城府,也極有膽色氣度的人,顏曉棠說不上對他有什麼不同於別人的想法,但臨到要走,今後再也不會有瓜葛,到底忍不住說了句真心的話:“仙人和凡人其實沒有差別,我們想要得到的,都得事先掂量一下,知道需要付出多少代價。付得起,才敢去拿,付不起……那就是癡心妄想。”
甘儀會意,看向地上痛哭哀嚎的付閑,心有所動,以為這番話隻是顏曉棠勸他的,唯獨沒想到顏曉棠說的是她自己。
道理人人會說,但把一個人愛到勝過自己性命的時候,哪有道理可言?
顏曉棠壓低聲音,隻讓甘儀一個人聽到,盡快為師父師兄們做了安排。
進殿一盞茶的功夫,她就帶著桐崧和維羊離開了,這時才卯時過半,天光未亮,紙鶴騰空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甘儀走出大殿,站在殿前台階上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臉色還是很不好,但眼神清明了很多。
盧子平問道:“殿下,四公子說不要再擔心棲遲宮是什麼意思?”
甘儀一甩兩手闊袖,折身回去,道:“就是不要再擔心的意思。”
“啊?”盧子平不解,說不擔心就真不擔心了?
甘儀道:“還有半年,把兵練好。”
來年開春,他要把幾年前讓出去的土地全部拿回來。
……
空中堆雲積絮,偶然風大,吹開一片初秋晴空,一道淡淡雲煙自北向東,逶迤數裏。
田間耕作的農人抬起頭擦汗時看到,指給身旁的人看,幾個農人昂頭看一看,被晃了眼,又低下頭忙碌去了——看上去是一道形狀有些怪的雲,誰又會知道那是一架賁雲車經過留下的痕跡。
賁雲車是種飛行法寶,寒瓊仙闕的這一架還兼具小境天的效用,車廂隻有一丈方圓,車頂也隻有五尺來高,可裏邊卻容得下五間客房,一間廳堂及一株常開不敗的桃花樹,廳堂地板上遍布細碎的粉色桃花,花香馥鬱,每間客房裏都能聞得到。
最裏麵的一間客房最大,布置也最“考究”,地板是一整塊的盤古石陰刻上朱雀圖案,圖案中藏有二十四種禁製法陣,上麵鋪著厚毯絨墊,四周懸掛火焰紋織錦帷幔,同樣不時閃過靈光,俱非凡品。
紅玉帳鉤掛起的帷幔外,跪坐著兩個束飛天髻,著紅裙的少女,一個用細剪裁著闊口瓶裏的花枝,一個膝上放著衣物,一針針繡著,不過繡的不是花,是篆紋,針尖時時亮起,她在把真元灌注進繡出的篆紋裏。
很輕微的一聲金屬擦碰聲,兩個少女臉色一變,朝帷幔裏望進去。
高枕錦被之中睡著一個男子,寒泉似的一握黑發最是顯眼,臉偏向內側,尤其顯得下巴細致柔和,白色褻衣露出頸窩和一段頸子,少女們看過去時,正看到他喉結輕輕一滾,還沒醒,但比起之前很多天動靜算大的了。
兩個少女交換了一個眼神,沒有交談,一個輕手輕腳跪行到門外,一個倒上溫茶,一臉緊張地膝行到帷幔裏,伸著脖子張望。
不用說這是誰了,嬋蕊把他從顏曉棠麵前帶走時,那一身的狼狽都被清理幹淨了,寒瓊仙闕對他的用心,顏曉棠可真是一點沒有猜錯,伯兮就算當初在太微仙宗做著內門大弟子的時候,恐怕都得不到這樣精細入微的照顧,跟供著什麼寶貝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