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們，我沒有任何親情上的情感。”
這句話狠心又違心。
在其他人眼裏，她可以是無情冷漠的，甚至是暴戾的，披上屬於那個人的形象外殼。是愧疚感在作祟，許念霖對於那個被稱做為父親的人，一直都有惻隱之心。
她當然知道可以尋求幫助，有很多手段、方法可以保護自己。
但誰又會想親手把自己的家人送進監獄呢？
隻要她一個人受著就好，隻要扛過去了就好。
對於隻相處了四年多的方霖，給了她兩次生命的媽媽，她不清楚是否有那份柔軟的情感。
很可笑的，她關於方霖的記憶，隻有被遮住眼睛的那一瞬間。初次看見照片時，她竟沒有任何感覺，反而是為那個人的變化震驚，也生了同情心。
等她想再次確認的時候，方霖的臉已經看不太清了。
四年後的現在，拿到複原照片的那一刻，她才發現自己的偽裝竟也騙過了自己。
僅一眼，眼淚流出來，自己都未發覺。
情感是不受控的，無法理性，終究是騙不過自己。
陳燁在聽了許念霖這一番話之後，差點就信了，但沒過幾秒，他便打消了疑慮，抬手輕易戳破了她的偽裝。
“又騙人。”陳燁伸手擦了她眼角的淚，“騙我就算了，別騙自己。”
“什麼時候哭的啊，我都不知道。”許念霖低頭在被子上蹭了蹭，整理好情緒。
“剛剛。”陳燁順勢揉了揉頭，“你騙自己的時候。”
“好奇怪。”許念霖下巴抵在膝蓋上，發現隻能看見陳燁的肚子那一塊，話鋒一轉“你怎麼長高得那麼快啊，之前這樣還能看見你鎖骨的。”
“是凳子太高了。”陳燁把凳子打橫，彎腰半坐在杠杠上，恰好能正視她，“現在好了吧，高度差不多。”
“嗯。”許念霖滿意地點頭，又把話口轉了回去，“那重來一次。好奇怪啊。”
“奇怪什麼？”陳燁笑著配合地接話。
“我騙過了其他人，也算是騙過了自己。”許念霖脖子往前伸長了點，直勾勾盯著他，“怎麼騙不了你啊，你會讀心嗎？”
“隱藏技能，不要外傳。”陳燁也往前湊了點，豎著食指在兩人之間，“除了你我，不能再有第三個人知道。”
“如果被其他人知道怎麼辦？”許念霖半眯著眼睛，悄聲問。
“那就隻能傾家蕩產給封口費了。”陳燁幾乎是用氣聲說的，話鋒又逐漸跑偏。
兩人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兒，氣氛神秘兮兮的，但沒持續多久，陳燁先沒忍住笑了出來，許念霖也迅速破功，兩人互抵著頭頂傻笑著。
笑了這麼一陣，心情也跟著輕鬆了不少，平靜下來後，他們還是低著頭，看著他們之間的空位。
陳燁反手摸上了許念霖的頭發，繼續剛才的話題，“因為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撇去那些外殼、偏見，其實你就是個溫柔善良的大姑娘，比誰都好接近，比誰都好相處。”
“自己貼錢給小朋友買冰棍吃，因為我不能吃辣，特意費功夫做了清淡口味的，注意到奶奶的心思，想方設法把衣服送出去”
陳燁對許念霖做過的所有小事情如數家珍，每說一件，語氣都更溫柔些。
“你連現在身上的這層外殼，都是為了不傷害別人才套上的。”陳燁揉搓著她的頭發，他喜歡的香味，柔和了難聞的中藥味，“這樣的事你做過太多了，誰要說你冷漠無情，我肯定跟他們拚命。”
“怎麼拚命？夾腦袋嗎？”許念霖笑了笑，腦補著陳燁夾人腦袋的畫麵，“那麼多腦袋夾得過來嗎？”
“那也等夾了再說。”陳燁說，“說不定我會贏呢。”
“嗯。”許念霖蹭了一下頭頂，“相信你，肯定贏。”
陳燁抬起頭，捧著許念霖的臉，深深凝視她的眼睛，對方也沒有一絲躲閃，直直地看著他。
看來是真的相信他，會在這種玩笑事上信任他的人，隻有許念霖一個。
而且是盲目的。
“許念霖。”陳燁輕輕喚了一聲，等她回應了才開口說，“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你問。”許念霖微微點頭。
“上次在海邊，我問你能不能帶你走。”陳燁抿了抿嘴，語氣愈發堅定，“現在，答案改了嗎？”
上次，是帶著許念霖跑到後山的那次，是陳燁第一次為了她的事哭的那次，是他們才見過幾麵的那次。
那次，許念霖隻是覺得他不太聰明，是在說玩笑話，即便這樣她在心裏也猶豫了一秒，但還是給否定的答案，因為那時他可能在同情她，一時興起而已。
也覺得他很快就會離開，所以也沒放在心上。
現在這個問題再次被提起，許念霖才知道陳燁那時或許是認真的，不是一時感性，衝動問出來的。
答案變了嗎？
她也不知道，這個問題從一開始就問錯了，不是能不能帶你走，而是
“如果問題，換成我能不能跟你走。”許念霖一字一詞地說得清楚，“答案變了。”
“有什麼區別嗎？”陳燁壓著激動，抓著他好奇的點問。
“有。”許念霖點頭，“帶我走，會顯得我很依賴你，是被動的。像是我拋了一切顧慮，被你帶走了，但顧慮還在。”
“可，跟你走，是我解決了一切，是我主動的。”許念霖解釋得認真，“我想跟你走，意思就是，我想無所顧忌地主動走向你。”
等確定那些會傷害到他的事都解決之後，等她把枷鎖都打破後，等那個人不再是她的愧疚後，等到她一無所有後。
一身輕鬆的，沿著那條沙灘線，以純粹的模樣，赤腳奔向他。
二中的寒假假期長，一共42天，為了學生能過個好年，寒假作業也沒布置多少，看似善解人意，迎合民意，但按照假後必考試的傳統，開學第一天便是二中學生的噩夢。
校長從六點開始，就站在門口指引著學生，去看釘在公告欄上的考場分配表，校門都沒踏進一步。礙於校長就在旁邊，想罵出口的髒話，都得生吞進肚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