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墨這幾日都很發愁。
自從他恢複了記憶, 沈折玉隻和他親密了一夜,便匆匆趕回琉璃宮去了。
他說是說為了處理正魔之間的糾紛,但是夙墨知道——他還有點生氣。
氣夙墨自作主張以記憶下咒是一方麵, 主要還是氣那本活見鬼的不可言說話本。
“哎……”一向肆無忌憚的魔尊斜坐在虛無殿的高座上, 望著手裏兩冊話本,長歎了口氣。
想看,想知道裏麵的內容。
但又不敢。
沈折玉臨走之前再三叮囑, 不許夙墨翻看裏麵的內容。由於這套話本是眾人在前往鏡麵之城的半路才寄到虛無殿的,夙墨也確實還沒來得及閱讀。當初他看到這套話本恢複記憶時,也隻匆匆掃了幾眼, 便急著去找沈折玉了。
“你若是偷偷讀了這種汙穢之物……”沈折玉沒有說完下半句,但他冰冷如刀的目光已經說明了一切。
夙墨看看左手的話本, 又看看右手掌心的一小瓶藥丸,最終目光凝結在了藥瓶上。
這是他托龍淵專門向魔界最厲害的醫修求來的生子秘藥, 專為同性道侶提供。隻要有了它, 無論是同為男子還是女子的道侶, 都能順利孕育出二人的孩子。
這件大事務必順利實施。為此,夙墨可以暫時犧牲不看話本, 以免惹惱沈折玉。
——當然,隻是暫時不看。
夙墨強忍住心中的好奇, 將話本壓回了枕下。他思忖一番,眼角又明朗起來。
急什麼?總有一日, 他要摟著折玉一起看。
夙墨笑笑, 信步邁入大殿內,龍淵正與南宮魚鬥嘴。
南宮魚急急道:“你再說我,我便立刻走了,再不搭理你!”
龍淵輕笑著:“你這條小鹹魚, 還想遊出龍的掌心?膽子也太大了!”
南宮魚嗔怒:“我怎麼就是鹹魚了?!你你你還是蛇呢!”
龍淵瞪眼,化為龍身將他一把抓住舉起:“呸!小爺我是真龍,你再這樣胡說八道,我就一口龍息燙熟你!”
南宮魚委屈得眼睛都紅了:“就隻許你說我,不許我說你?你當心遭報應,再變回蛇!”
龍淵卻變戲法一般將龍尾一卷,放出一隻啄木鳥來:“好心沒好報,也不看看我專程給你捉了什麼。”
“啄木鳥?”南宮魚很是驚喜,立刻釋放出馴靈術。啄木鳥受到他的召喚,乖巧的落在他指尖,黑溜溜的眼睛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的新主人。
龍淵道:“你不是說生前的靈獸本是啄木鳥嗎?哎,抓這隻鳥兒可費勁了,小爺我不能以魔氣傷到它,要是化為龍身又容易一爪把它抓死了。我滿山林的跑了一下午,你卻好生生在虛無殿睡大覺,你不是一條鹹魚還能是啥?”
南宮魚見他竟然記得自己隨口提過的一句話,不禁開心得雙目水光波動,小聲嘟囔道:“白天我不好見太多陽光……”
龍淵被他可愛的樣子逗笑了:“行了,喜歡嘛?”
“……喜歡。”南宮魚輕輕撫摸著鳥兒小小的頭,心裏湧出的甜意將他的臉染成了粉色,就差沒直接說出“也喜歡你”了。
夙墨在一旁看著,歎了口氣。自從鏡麵之城的戰鬥結束後,龍淵發現自己的魔氣和龍息可以維持南宮魚的魂魄形態,便不準他去投胎轉世,打著“必須遵從魔尊的命令保護你”的旗號將他強行留在了身邊。
蕭離曾委婉的好意相告:“這樣做無異於逆天而行,龍將軍多少會付出些代價。”
龍淵不以為然:“天道都被魔尊打趴下了,估計忙著修複療傷,哪有功夫管我這樣一個小人物?再說能有什麼代價?無非是修為受損、境界跌落唄!我反正也不想飛升。”
龍淵是合體期修士,壽命少說也有五百年。他已經活了上百年,對生死看得很淡,跟最怕隕落的蓮心座倒是形成了鮮明對比。
以後,他大概會這樣一直一直跟南宮魚待在一起、兩人吵吵鬧鬧做一對歡喜冤家吧,夙墨心想。
他突然覺得這樣也不錯,到了隕落那日,龍淵魔氣耗盡,也能與南宮魚攜手共度黃泉。
自己與折玉也要這樣才行。
夙墨輕咳了兩聲,終止了二人的甜蜜時光。龍淵回頭看見主子來了,立刻規規矩矩放下了南宮魚,變回了人形:“魔尊。”
“蕭島主呢?”夙墨張望一番,沒有看見蕭離。這幾日,蕭離都時常與龍淵和南宮魚待在一起。他沉默寡言,隻是靜靜的旁觀二人的拌嘴,三人在一處倒也是相得益彰、毫不違和,竟成了好友。
龍淵正色道:“蕭島主今日收到沈龍首的靈訊,趕回琉璃宮了。”
“什麼?!”夙墨拳頭陡然握緊。
這還得了?!
瞬間被怒火籠罩的魔尊掉頭便走,龍淵急急的追上來:“魔尊,稍等!”
“等不了。”
沈折玉現在跟蕭離單獨在一起……
要是換成別人也就算了,偏偏是蕭離,是那個天下第一美男子蕭離,也是那個愛沈折玉愛到骨子裏的蕭離!
醋意大發的魔尊不能忍。
龍淵繼續追過來:“魔尊,沈龍首給蕭島主發來的靈訊裏有順帶給您的消息……”
“……你再說一次?!”夙墨如同被當頭一棒,快要氣暈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的待遇是順帶的?
他明明才是沈折玉的心上人,外加馬上就要與之複合的準道侶,卻連親自得到沈折玉消息的資格都沒有了嗎?地位一落千丈變成了“順帶的”?
如果蕭離此刻就在麵前,夙墨一定要拔劍與他戰個痛快。
遲鈍直男龍淵完全不懂他內心的糾結,還以為他很興奮,忙不失迭的道:
“沈龍首要屬下轉告您,若是……”
“住口!”夙墨一個字都聽不下去了,幻化為黑色的魔氣,瞬間消失。
他再也等不得,急匆匆的往琉璃宮奔去了。
“……若是您再賴在虛無殿無所作為,他便不與您再次結契了。魔尊,您聽到了嗎?”龍淵遲來的說完,夙墨已經沒影了。
·
夙墨在氣頭上,一日千裏,在黃昏時分抵達了琉璃宮。
他收斂了魔氣,徑直落在宮中幽深僻靜的後院。
院中植物鬱鬱蔥蔥,修繕得甚是典雅。夙墨剛剛落地,便被撲鼻而來的桂花香籠罩了。
他順著桂花香氣在後院緩緩踱步,猜測哪間屋子是沈折玉的。這一點雀躍的心思讓他平靜了許多,就像是月下來私會心上人的情郎,心髒微微發脹。
他繞過一條曲折的長廊,沈折玉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他興奮得心跳加快,張口正打算叫一聲“折玉”,卻陡然愣住。
他看到了沈折玉對麵的人。
沈折玉與蕭離麵對麵站得很近,還十指相扣。蕭離的額頭幾乎要抵住沈折玉的,兩人都合著眼,靜靜的呼吸交纏,親密得似乎下一瞬就要親吻上。
沈折玉與蕭離都是品貌極佳,這樣依偎著站在一起,竟然顯得無比般配。
夙墨隻覺得一道烈火從心口燒到了太陽穴,當即暴怒難當:“蕭離,放開他!”魔劍已經隨之而出,潑墨般的魔氣襲向蕭離。
沈折玉驀然回頭,看見是他,先是驚訝,隨即立刻斥道:“你要做什麼,夙墨?”
夙墨被怒火衝昏了頭,隻覺得兩耳嗡嗡作響,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魔劍直取蕭離眉心:
“拔劍,蕭離!”
蕭離卻依然垂眸站著,一動不動。夙墨的魔氣如一道颶風,迅速卷入他與沈折玉之間,將兩人分開來。失去了沈折玉的支撐,蕭離跌倒在地,烏黑的長發也散亂了。
“給我住手!”沈折玉剔透的琉璃屏障及時擋住了夙墨的魔氣,“你想殺死島主嗎?!”
夙墨冷笑道:“我哪有?不過是想借地問問他對你還有幾分肖想,以至於要同你這般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沈折玉無奈道:“你在想什麼?你沒看到他早已墮入忘我之境了嗎?”
兩人對峙之間,蕭離還靜靜的躺在地上,動也沒動一下,就像睡著了一般。
“……”夙墨過於憤怒,到此刻才發現蕭離確實意識全無,顯然是在忘我之境中。
他審視的盯著蕭離許久,又看了看沈折玉,陡然收回魔劍。
“這是怎麼回事?”他低聲問。
沈折玉冷冷道:“此前我答應過島主,幫他尋找詛咒的根源。我派人細細走訪一番,發現此事也許與他父親有關。於是他自願墮入忘我之境,讓我自由讀取他魂識裏關於他父親的記憶,所以我才握著他的手,以防他摔倒。”
夙墨蹙眉:“他墮入忘我之境前為什麼不坐下?非得站著讓你扶他?”
沈折玉不耐:“他一聽說這個法子,就急不可耐的行動了,我難道眼睜睜看他栽倒在地?”
“……”夙墨對這個說法並不滿意,但也知道是事實。蕭離對沈折玉的話,必然是二話不說立馬執行,而沈折玉也不可能冷漠的任由蕭離摔倒。
他又有些唏噓,蕭離對沈折玉如此的坦白不設防,連絲毫猶豫都沒有就願意毫無保留的讓沈折玉讀他的記憶,這是他之前一直都做不到的事。
沈折玉見他冷著臉愣在原地,略微收斂了下情緒:“你……你怎麼突然來了?”
夙墨不想承認自己是因為蕭離來了才心急火燎的趕來,於是岔開話題:
“那你查到他詛咒的來源了嗎?”
沈折玉點頭:“查到了。他幼時,有一名女魔修戀上了他的父親,也就是上任浮華島的島主蕭客,但蕭客卻隻是貪戀她的身子,共度春宵以後就立刻拋棄了她。女魔修因愛生恨,一路尋到浮華島大鬧了一場,最後被蕭客抓了起來。女魔修灰心絕望,便發動畢生修為下了魔咒。”
他頓了一頓繼續道:“但這魔咒不是衝著蕭客而來,卻是衝著一旁的蕭離。當時蕭離才六歲,女魔修以血咒束縛住他的姻緣線,聲稱從今以後凡是見到蕭離的人都會對他一見傾心,但他卻永遠得不到他所愛之人的心。蕭客大怒,質問她為何要將報複落在自己的兒子身上,但女魔修已經因為施咒根基盡毀暴斃了。”
夙墨道:“所謂愛之深、恨之切,大概這女魔修愛蕭客愛得死去活來,也恨得刻骨銘心,才不惜以這樣的方式自絕性命。”
沈折玉默默點頭。
夙墨又問:“所以,從蕭離戀上你的那一刻,他便知道無法得到你的心?”
沈折玉搖頭:“他當時才六歲,並不能很好的理解眼前的事,很快便忘了。他父親為了掩蓋自己的醜聞,也對實情隻字不提,隻是替他打造了麵具將容貌遮起來。但這場景卻永遠留在了他的記憶深處,我以琉璃心法探尋才從層層疊疊的記憶流沙中將它撈出來。如今總算真相大白,但我不打算告訴他全部的實情。”
“為什麼?”
沈折玉沉默片刻道:“若是被他知道真相,他定會以為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無法對他動心。萬一讓他陷入更深的執念那便不大好了。”
夙墨聽他這樣說,心裏放鬆了些:“那你打算如何對他說?”
沈折玉想了想道:“隻需說是他父親從前得罪了仇家,被對方下咒父債子償即可。他應該不會起疑。”
夙墨嗤笑道:“是了,他對你百分之三百的信任,自然不會起疑。”
沈折玉聽到他的口氣,忍不住唇角微微上揚:“你千裏迢迢的跑來這裏,是聽了我給你的留言?”
他邊說邊假裝不在意的偷偷觀察夙墨的神色,夙墨心裏咯噔一聲。
完了,走的時候太火太匆忙,沒來得及聽完龍淵的轉述。
夙墨不動聲色,偷偷捏了個靈訊給龍淵發過去詢問,口中揶揄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沈折玉轉身去把倒在地上的蕭離扶起來,輕笑道:“如果不是,那你是來做什麼的?如果是,你又打算怎麼做?”
夙墨一頭霧水,強顏歡笑拖延時間:“折玉,你猜猜看?”
按說靈訊能立刻抵達龍淵那邊,而龍淵作為下屬,看到的第一時間肯定會馬上回複。但不知今天是怎麼的,龍淵遲遲沒有回複。夙墨心急如焚,但還是麵不改色。
沈折玉神色有些不自然:“這還要我猜?”
夙墨本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但見他的神情,猜到了幾分,又不能確定,便順手從他手裏一把撈過蕭離,狡黠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