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震驚全青丘州的大案(1 / 3)

臘月之時,天寒地凍,疾風陣陣,雪花狂飛。

青丘州大山深處的一條大路上,一眾人馬冒夜迎風,向北艱難前行。待得走近了,才見是一隊腰間帶刀列兵,手執火把,押著十幾個身帶鐐銬的囚犯。列兵總計六人,分在隊前隊後,臉上皆有怨氣。

囚犯都作書生打扮,衣衫襤褸,瘦骨嶙峋,一個是白發老者,其餘皆是年輕男子。白發老者體力不支,搖搖欲墜,拖慢隊伍行程,突然一個踉蹌,栽倒在地,又是掙脫了雪地,爬將起來。列兵頭領過來打了老者一巴掌,罵道:“老不死的東西,還不快走,嘴巴長得大連累老子跟著受罪,這寒燈臘月,不能和家人團聚,卻要押你等人犯遠至長留州。真是晦氣,你再不行快些,小心我抽你不死。”

其餘年輕男子皆停下腳步準備勸阻。其中一個麵善者說道:“官爺,您大人自有大量,請消消怒。我們所獲之罪,皆為為民請命,以天下為公,致身陷絕境。望官爺高抬貴手,一路給些周全。”列兵頭領聞言,沉默半響,道:“我等奉命押送朝廷欽犯,茲事體大,你們快行,休誤了我等時辰,回去無法複命。”嘴上說著,身體卻放慢了腳步。

道路旁有座院落,陳舊卻整潔,占地畝餘,房間四五間,院內古樹,亭亭華蓋,雖雪寒葉落,樹枝卻甚是粗壯。院落前站著一個中年男人,一個十三四歲的孩童,帶著鬥笠,準備歸家。中年男人見到眼前一幕,忍不住唏噓長歎,駝手回院,小聲說道:“天下為公者皆不得福報!”

小孩心善,背後背了一筐饅頭,便拿了許多,遞與那些囚犯,囚犯皆手帶鐐銬,俯下身接了饅頭,狼吞虎咽,想是餓極了。腳步卻不敢過慢,緊著趕路。不多時,便消失於山野之間。

小孩不解,緊追回院內,向中年男人問道:“阿爹,他們犯了什麼罪?為何要連夜北上?押往何處?將定何罪?”中年男人道:“又犯了什麼罪?不過是踩到了傲焰大王爺的痛處,揭了大王爺的短處,拿去向朝廷投石問路。這兩年已經有幾千人被押送長留州,流放到那極寒之地。”他仰天歎息,甚覺心痛,隻是自覺心有餘力不足,不能扭轉乾坤,隻能扼腕。那小孩道:“就是被誣陷被冤枉嗎?真沒天理。”男人道:“你懂得官場沒道理,不愧我孫家子弟。從古至今,哪朝哪代,官場哪裏有過天理。天下蒼生不過是官場之爭的獎賞和棋子!”

那小孩道:“阿爹,我們也是天下蒼生嗎?太爺爺以前也是朝廷命官。”中年男人道:“太爺爺雖身居高位,居廟堂之上,享上天恩澤,卻也是官場之爭的棋子,棋局如人事,時時更新,一不小心,便跌落凡塵。這隻是命數。”眼見小孩已然凍僵,小臉通紅,便拉著小孩的手道:“風大雪緊,回屋裏去。若是發燒,頭疼腦熱,你娘又得好生心疼。”父子二人走進屋內,男子坐在脫漆的椅子上,正正衣襟,端正了坐姿,緩緩道:“從混沌初始,天地開元,未有為民得以善終之人。”思忖良久,又說道:“民者無權,而權為當道者所分,天子製定規矩,而朝廷執行規矩,所以天子以天下為棋子,同時也被天下棋子所反製。棋局對弈無方,將被天命反噬。而為民者,身單影孤,上無法得聖心,左右無法結同盟,下無法得民力。隻能徒發其聲,徒勞其力,而不知天命所定: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其聲其力為棋局所沒,了無蹤跡。”

那小孩道:“阿爹,且看孩兒解你之意,看對是不對。為國者有聖上支撐,為利益者有同道互助,為家庭者有家人庇護,唯有為民者,心係天下卻無一人可助力。”男人很是滿意,麵露微笑,捏了捏小孩的臉,道:“你乃有慧根之人,日後成大器也未可知。解得甚對,民者廣泛,無從借力,民能感受其心,卻無從輔助其力。”小孩繼續道:“那曆史上就沒有一個為民者成功過嗎?”男人沉思半響,道:“皆為舉為民之旗,行自私之道者爾。”

他說著將屋內的炭火拔了一下,瞬間火星上浮,屋內熱了一些。窗戶不嚴,風還是從縫隙穿過,撒進屋內,又讓暖和起來的屋子,冷了一截。男子歎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數十個無辜之人,在這冰天雪地的泥濘山路上行走,天寒地凍,又多受一番折磨。不知這十幾個人,走到長留州極寒之地,還能剩下幾人?”

男子姓孫名招盈,祖上乃前朝高官,身居要職。怎奈難敵命途多變,家道中落,加之聶耳族奪得天下,異性做主,越加不濟。不過由於祖上開枝散葉宗族眾多,在當地也是一股鄉間勢力。孫招盈吩咐那小孩道:“去跟你娘說,咱們趕了一天路,回來也餓了,快把酒窖裏藏了三年的高粱酒取出一斤,拿到廚房燙熱,再切一斤牛肉,做成牛肉湯,一並端來。”

過了一炷香時間,女主人奉上熱酒熱菜。孫招盈和孩子都走了一天之路,當是餓極,端起碗筷,大快朵頤,須臾,一斤牛肉,全落下肚中。

女主人道:“相公今日何事如此緊急,天不亮就出門?”

孫招盈道:“今日之事,無非是為了我家族遠親小弟而去,娘子還記得我家族有一個遠親姓孫名招遠嗎?原來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事關狗賊的大案,竟將我遠親小弟也牽連在內。官府正在尋求線索,待是落實,便要拿人。”

女主人一驚,道:“招遠弟也受了牽連?他自幼聰慧,悟性極高,但卻好直言,無懼身險,有此一禍,也是命數。”頓了一下,思慮半響:“情況如何?相公可得到消息?”

孫招盈道:“我有個青丘州府公幹朋友,雖在陳厚忠麾下,卻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委屈求全,探取情報。昨日晚上得此消息,匆匆半夜趕到我家報信,怕我身體無力,天未亮我便帶著孩子一路趕去報信,但見人去房空,再無一人,不知何往。回問公幹朋友,答曰未被捉拿,想是避禍去了。”

女主人見未出大事,心下放寬,道:“相公勿驚,不知他出了何處事故,待得明日再托親朋打聽下落。知道事情原委,再做打算不遲。”

孫招盈道:“招遠弟弟想來吉人自有天相,早已逃出升天。隻是想著江山如此多嬌,卻喪於賊手,我心甚痛。想那聶耳族貴帝,發跡於長留州,卻苦於此地極寒,一心想奪我大好江山,卻苦於烏山州之地,關隘眾多,關隘內又多有火炮支援,難以攻克,聶耳族大軍雖善於騎馬馳騁,卻不能深入腹地,侵占土地,否則將腹背受敵,全軍被殲。但那狗賊陳厚忠,假借占卜邪術,聲稱天命所歸,投靠聶耳族,將聶耳族貴帝不能攻克之關隘,拱手想讓,換取榮華富貴,使得我漢族子孫又慘遭荼毒。我輩心生鬱結,無法伸展。偷生其間,實令人悲憤填膺。狗賊到青丘州後,青丘州百姓皆罵其漢奸,民意沸騰,狗賊早就有意整治,借白家學塾一案,將公直之人逮捕完盡,青丘州全境,生生被逼成言論荒地。狗賊之意甚惡。”

女主人道:“相公所言甚是,因此咱們現在需謹言慎行,留的軀體健在,和狗賊周旋到底,倘若一時被其所傷,逞了血氣之勇,反倒於大局無益。”

孫招盈聽完,歎了口氣,想著生氣無益,便停了停恨意。

女主人道:“最近案發,街坊傳了許多消息,但消息混雜,前後矛盾。未知其詳,到底是何起因?”

孫招盈歎了口氣,道:“大富白家花了幾十萬兩銀子,資助落魄子弟,辦學授道,不想竟然釀此大禍。”

青丘州處於鳳翔湖之濱,地勢平坦,土質肥沃。雖偏居一隅,但是也算人傑地靈,前朝共中進士者200人。學風濃厚,自古始有敢言不公之風。青丘州府有一白家鎮,雖是一個鎮,卻富商雲集,以茶生意販運為主。得益於此,利潤頗豐。其中最大富室大族姓白,叫庭瑜,乃少年時白手起家,家業越做越大,銀兩向水一樣流入白家。白庭瑜年歲漸長,想要資助落魄子弟,建書院學塾,行善積德,博得聲明,便花了大批銀兩,建立學塾,擴大教學,務求盡美。花了大價錢請了許多飽讀詩書之名士,前來教學。鳳翔湖之濱向來有高人,受到白家邀約教學者,覺得教導子弟乃是一件美事,大都到白家學塾講課幾月,傳經授道,不免更有些對傲焰王不敬之言語。

學塾日漸勢大,學生老師逾千人,每天吃穿用度花費巨資。好在白家有的是錢,加緊修繕房屋以供居住講學。白庭瑜畢生心血,已見奇效,白庭瑜自是老懷彌慰。

也是命裏乾坤,造化弄人。陳厚忠手下有一員幹事,姓吳名致創,官至青丘州府知府,雖是聶耳族官員,卻是陳厚忠一手抬舉,多年前曾與陳厚忠有緣,陳厚忠認為其才奇佳,在青丘州逐漸得勢。最近陳厚忠需要銀兩招兵買馬,吳致創很是撓頭,青丘州已經反複加稅,加無可加,不能從平頭百姓入手,吳致創深思一番,想從富商動手。可富商卻不同一般百姓,富商家大業大,宗族錯綜複雜,有些富商甚至直通天聽,動手有風險,不動手所領之命無從得手。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擇一富商,充當大頭。正好聽說白家聲名,料想家業龐大,正好可以複命。

吳致創擇一日,喬裝尋訪白家學塾,裝作普通民眾,參與集會。但見台上一前朝進士,對著百人講為官之道,結尾說道:“現今朝廷對青丘州有心無力,官員稅收,軍隊土地,皆為陳厚忠把持,大肆圈地養馬,所欲何為。無非想再進一階,卻置蒼生於不顧。青丘州百姓再度生靈塗炭之時日將近。”吳致創聽完後大喜過望,傲焰王已經位及人臣,再進一階,無非黃袍加身,命人將所言皆記錄在冊。後月餘,探子埋於學眾,默默記聽,將所有不利於傲焰王之言,皆報於吳致創。吳致創拿到證據,便發動捕快,將所有人等全部收監。

白庭瑜雖是商人,但官場之事極為精通,反覆推考,已思得良策,心想既然言論出自自家學塾,隱瞞是瞞不了的,唯有利用傲焰王與聶耳族現今天子炎帝間隙,互相牽製。傲焰王雖為一地之王,可無隨意殺戮之權,所有重大案件,需上報炎帝,雖以傲焰王之意為主,卻存在騰挪方寸。白庭瑜指使心腹求見青丘州巡撫鍾瑜,開誠布公將事情來龍去脈如實告知。鍾瑜乃是京官漢臣,科舉高居榜眼,深受聶耳族之恩,為青丘州境內唯一由聶耳族任命之官員,也為聶耳族牽製傲焰王布下重要棋子。鍾瑜聞言,道:“白家行正義之事,世人皆知,如此人家,豈能坐視滅族。我自會稟報聖上,為白家洗去冤屈。轉告白家,此事休慌。”白家心腹趕緊叩謝,留下百兩黃金退下。白家心腹旋即快馬加鞭,啟赴京城,將刑部上上下下,盡心打點。也拜會白家學塾出身京城官員,懇請幫襯。所有關節都一一設卡。

吳致創已將所有罪名擬定清楚,案情呈請刑部,並附言:“白家一案所涉,為誣陷王爺謀反,按律當斬,念其白家行善積德,請求流放所有相關人員至長留州,家產抄沒。”卻不想,白家流水一樣流進的銀子已經向流水一樣流至刑部。事關重大,刑部官員層層審覆,認為此事捕風捉影,認定相關人等未在公行刊物中提及誹謗傲焰王之事,所定之罪證據不足。刑部將意見提於朝會,白家學塾出身官員撲到在地,幾人分別敘述白家如何資助士子教學,痛哭眼淚直流。鍾瑜奏折也送至朝堂,曰此事乃關係聶耳國之民心,青丘州士子現皆以聶耳族馬首是瞻,以如此荒唐之事捕風捉影懲處白家,將寒天下士子之心,危及朝廷,危及聖上。滿朝文武皆曰不可妄自定罪。案件發回青丘州,要求重審。眾人稍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