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則為王,敗則為寇,無論古今中外,統是這般見解、這般稱呼;這也是成敗衡人的通例。(起語已涵蓋一切。)惟我中國自黃帝以後,帝有五,王有三,曆秦、漢、晉、南北朝、及隋、唐、五季、南北宋,雖未嚐一姓,畢竟是漢族相傳,改姓不改族。其間或有戎狄蠻貊入寇中原,然亦忽盛忽衰,自來自去。如獯鬻、如犭嚴狁、如匈奴,不過侵略朔方,沒有甚麼猖獗;後來五胡、契丹、女真,鐵騎南來,橫行腹地,好算得威焰熏天,無人敢當,但終不能統一中國。幾疑天限南北,地判華夷,中原全境,隻有漢族可為君長,他族不能羼入的。誰知南宋告終,山盡覆,趙氏一塊肉,淹入貝宮,赤膽忠心的陸秀夫、張世傑、文天祥,或溺死、或被殺,蕩蕩中原,竟被那蒙古大汗囊括以去。一朝天子一朝臣,居然做了八十九年中國皇帝。這真是有史以來的創局!有說的是天命,有說的是人事。小子也莫明其妙,隻好就史論史,把蒙古興亡的事實,演出一部元朝小說來。諸君細閱一周,自能辨明天命人事的關係了。(暗中注重人事,為現今國民下一針砭,是有心愛國之談。)
且說蒙古源流,本為唐朝時候的室韋分部,向居中國北方,打獵為生,自成部落。嗣後與鄰部構釁,屢戰屢敗,弄到全軍覆沒,隻剩了男女數人,逃入山中。那山名叫阿兒格乃袞,層巒疊嶂,高可聳天。惟一徑可通出入,中有平地一大方,土壤肥美,水草茂盛。(不亞桃源。)男女數人遂借此居住,自相配偶。不到幾年,生了好幾個男女。有一男子名叫乞顏,生得膂力過人,所有毒蟲猛獸遇著了他,無不應手立斃。他的後裔獨稱繁盛,(有此大力,宜善生殖。)土人叫他作乞要特。乞要即乞顏的變音,特字便是統類的意義。種類既多,轉嫌地狹,苦於舊徑蕪塞,日思開辟。為出山計,輾轉覓得鐵礦,洞穴深邃。大眾伐木熾炭,篝火穴中,又宰了七十二牛,剖革為筒,吹風助火,漸漸的鐵石盡熔,前此羊腸曲徑,坍的坍,塌的塌,忽變作康莊大道,因此衢路遂辟。(不藉五丁,竟辟蠶叢,蜀主不能專美於前。)
數十傳後,出了一個朵奔巴延,(《元史》作托奔默爾根。《秘史》作朵奔蔑兒幹。)嚐隨乃兄都蛙鎖豁兒出外遊牧。一日到了不兒罕山,但見叢林夾道,古木參天,隱隱將大山籠住。都蛙鎖豁兒向朵奔巴延道:兄弟,你看前麵的大山,比咱們居住地,好歹如何?朵奔巴延道:這山好得多哩!咱們趁著閑暇,去逛一會子何如?都蛙鎖豁兒稱善,遂攜手同行,一重一重的走將進去。到了險峻陡峭的地方,不得已援著木,扳著藤,猱升而上,費了好些氣力,竟至山巔。兄弟兩人揀了一塊平坦的磐石,小坐片刻。四麵望,煙雲繚繞,岫嶼回環,仿佛別有天地;俯視有兩河縈帶,支流錯雜,映著那山林景色,倍覺鮮妍。(好一幅畫圖。)
朵奔巴延看了許久,忽躍起道:阿哥!這座大山的形勢,好得很!好得很!咱們不如遷居此地,請阿哥酌奪!說了數語,未聞回答。朵奔巴延不覺焦躁起來,複叫了數聲哥哥,方聞得一語道:你不要忙,待我看明再說。
朵奔巴延道:看甚麼?都蛙鎖豁兒道:你不見山下有一群行人麼?朵奔巴延道:行人不行人,管他做甚!都蛙鎖豁兒道:那行人裏麵,有一個好女兒。朵奔巴延不待說畢,便說道:哥哥癡了!莫非想那女子作妻室麼?都蛙鎖豁兒道:不是這般說。我已有妻,那女兒若未曾嫁人,我去與她說親,配你可好麼?朵奔巴延道:遠遠的恰有幾個人影,如何辨別妍媸?都蛙鎖豁兒道:你若不信,你自去看明。朵奔巴延少年好色,聞著有美女子,便大著步跑至山下去了。
看官到此,未免有一疑問:都蛙鎖豁兒見有好女,何故朵奔巴延獨雲見得不清?原來都蛙鎖豁兒一目獨明,能望至數裏以外,所以部人叫他一隻眼。他能見人所未見,所以命弟探驗真實,自己亦慢步下來。
那時,朵奔巴延一口氣跑到山下,果見前麵來了一叢百姓。內有一輛**,坐著一位齊齊整整、嫋嫋婷婷的美人兒,(想是天仙來了。)不由的瞅了幾眼。那美人似已覺著,也睜著秋波,對朵奔巴延睃了一睃。(像煞吊膀子,可想這美人身品。)朵奔巴延竟呆呆立住,等到美人已近麵前,他尚目不轉睛,一味的癡望。忽覺得背後被擊一掌,方扭身轉看。擊掌的不是別人,就是那親哥哥都蛙鎖豁兒。他也不遑細問,複轉身去看著美人,但聽得背後朗聲道:你敢是癡麼!何不問她來曆?朵奔巴延經這一語,方把癡迷提醒,忙向前問道:你們這等人,從那裏來的?有一老者答道:我等是豁裏剌兒台蔑兒幹一家。當初便是巴兒忽真地麵的主人。朵奔巴延道:這年輕女子,是你何人?那老者道:是我外孫女兒。朵奔巴延道:他叫甚麼名字?那老者道:我名叫巴爾忽歹篾爾幹。隻生一個女兒,名巴兒忽真豁嗬,嫁與豁裏禿馬敦的官人。朵奔巴延聽了這語,不覺長歎道:晦氣!晦氣!便轉身向都蛙鎖豁兒道:這事不成,咱們回去罷!(活繪出少年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