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親的出現讓這些人吃了一驚,他們立刻不再說話了,全部都看著我們爺倆,不知道這兩個屯子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父親和我手足無措地站在陽台上,往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十分尷尬。這時大姑看到了我倆,立刻撇下同伴拉著臉迎了過來,語氣很不滿地道:“你咋來了?”
父親憨厚地笑道:“建玲結婚我能不來麼?”——二姑叫愈建玲,二姑夫叫陳誌偉。大姑叫俞建麗,大姑父叫王柏利。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大姑,她長得很富態,比照片好看多了,眼睛很大,臉很白,而且還描著眉,嘴唇猩紅。但她看著父親的目光卻很冷,帶著輕視的意味。
“不是我說你,屯子裏的活兒那麼多,你就在家忙活你那點兒地得了。城裏結婚辦喜事和屯子不一樣,規矩多著呢,你啥也不懂,來了也幫不上啥忙。”大姑說道。
“建麗,你說二妹一輩子就結這麼一次婚,我這當大哥的不來多不好。”父親忍著怒氣說道。——父親的個性原本是很張揚的,在城裏上班時也喜歡打架鬥毆,因爺爺的曆史問題被硬逼著下鄉當了知青後,他逐漸承受了很多次的人生打擊,此時的他頭上的棱角已經逐漸被磨圓,遇到事情總是以忍字為先。
這是我聽到人群裏有一個人問道:“這兩個屯子人是誰啊?”
一個身高體胖的人說道:“啊,大人是我的大舅哥,那個半大小子可能是他兒子。”
我看了一眼,這個胖子應該是我的大姑父王柏利,隻是比照片上的人胖了很多。在當時的社會,胖人是很牛比的,說明他很有本事,很能賺錢,總吃好東西,所以才會這麼胖的。
大姑父接著對周圍的人自嘲地笑道:“這倆人都是屯子人,沒見過啥世麵,家裏也窮,所以穿得水襠尿褲的。”(水襠尿褲:東北土話,意思是說穿得破爛、不利索,很猥瑣的樣子。)
此時的我如同被涼水當頭澆下一般,從裏到外隻感到涼冰冰的。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竟然天真地以為會受到歡迎,沒想到這些所謂的城裏親人根本就沒瞧得起我們父子倆,僅僅是因為我們父子倆是屯子人,而且是屯子人裏的窮人。我突然非常恨城裏人,恨所有的城裏人。
大姑瞥了我一眼,隨意地道:“這是老幾啊?”
“老三,叫俞飛。”父親老老實實地道。
“還俞飛呢?能飛哪去啊?還不是在屯子裏飛?”大姑的話語既包含著戲謔又包含著不屑。
我揚起了頭,雙眼怒視著她,恨不得一拳打掉她的牙齒。
“嘿嘿,瞎起的名兒。”父親尷尬地道。
“你這孩子咋這麼看我呢?”大姑突然說道。
我沒有說話,依然狠狠地盯著她。父親看了我一眼,連忙用力地扯了我一下,轉頭對大姑賠笑道:“這孩子就是這樣,看誰都是這眼神,打過他好幾次,就是改不了。”說著又衝我說道,“三兒,這是你大姑,你不是總喜歡看大姑的相片麼?現在終於看到大姑了,叫聲大姑吧。”
“爸,咱們回家吧。”我沒理大姑,對父親說道。
“好不容易來了,別著急走。”父親說道。
“哼,你倆進去看看咱爸吧。”大姑冷冷地道。
“我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建玲啊?”父親小心地問道。
“建玲在大屋呢,跟前全是女賓,就你穿的這身衣服,不得把人家全嚇跑了啊。”
“那…那我就看看咱爸吧,如果建玲問起我,你就說我來過了,因為人多,所以才沒往跟前湊的。”父親叮囑道。
“人家建玲根本就沒打聽過你,你就消停呆一會兒得了。”大姑不耐煩地道。
父親低下了頭,嘴角在劇烈地抽搐著,我知道他在強忍著怒火。我的手也悄悄地握緊了拳頭,隻要父親爆發,我會毫不猶豫地竄上去打斷大姑的鼻梁骨。
“那我進去了。”父親還是忍住了,低聲說道。
大姑扭著屁股領著我倆進了房門。爺爺家房子的格局很奇怪,一進屋門就是廚房,廚房左側是一個小臥室,廚房前側是大臥室。小臥室叫小屋,大臥室叫大屋,當時東北人都這麼叫。
大姑打開小屋門衝裏麵說了句:“爹,我大哥領著孩子來了。”說完將我們父子倆讓了進去,她轉身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