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停了下來,看著傅涼沁,平靜地說:“涼沁,你知道麼?我想要變成一隻蝸牛。”
“我有一個朋友,在我出去旅行的時候,曾經幫過我,她叫做阿園。”
傅涼沁也平靜地看著她,靜靜地聽著薛芷夏的話,兩個女人就這麼開始,訴說著一切事情了。
薛芷夏靜靜地開始說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人,聽她這麼說話了。
全程傅涼沁都沒有打岔。
如果是傅涼旭來聽自己絮絮叨叨地說這麼多話,他會聽麼?如果他真的會聽,他會怎麼樣?
“如果我是一條魚,如果要住旅店,我要一間閣樓,要有一扇可以看到樓下的窗,還要一個能裝得下我的壁櫃,要有緩和並且柔軟的床被。
“這是必須的,相當必須,就像你要接一條鯽魚去你家做客,你要準備一個盛水的缸。”
而這樣的房間的確存在,薛芷夏去過,是旅店頂層儲物室的其中一間,上來時先爬上六樓吱吱呀呀的木樓梯,用力推開通往樓頂的天窗,看見在頂樓的肆意生長的蒲公英叢。
她拔過他們,沿對角線從矩形的這一角走到另一角,鞋裏會灌進幾顆沙子,有時也會有一隻蟋蟀跳到膝蓋上。
不過蟋蟀不會讓她感到心神不寧,像忽然離水的鯽魚那樣無所適從的難受。
但薛芷夏還是會選擇沿著蒲公英掩藏的小徑快速通過.
躲進那排儲物室唯一收拾好的一間。
據說這間是阿園每晚一百塊租來的,據她轉述那是一樓禿頂的老板從前自己偷偷搞藝術創作的絕佳別墅,後來因被他老婆懷疑在裏麵藏了女人而被迫棄用。
樓頂空空,風推著沙子揉著蒲公英吹到那排單調的儲物室上,這裏一夜隻收一百塊,比普通客房少收了一般的價格,風景甚好,童叟無欺。
於是薛芷夏從六樓搖搖欲墜的絕命樓梯爬上來,再一路小跑過蟋蟀肆虐的領地就能進入這個陌生城市裏的安樂窩。
進門甩掉鞋再扯下襪子,腳掌在鬆木地板上走起來有輕微的吧唧聲,打開壁櫥的門坐進去,感覺到無比的舒適。
她就這樣在房間裏麵呆了一天。
意減退後,她發現人群成了我最懼怕的東西。
路上的每一張臉都能讓她回憶起那股粘稠的發酸空氣,這種對人群的強烈抵觸直接導致了對人群活動場所排斥。她開始一項偉大的計劃——把一切需要的物資轉移到床上。
首先當然是薛芷夏的書,它們像磚塊那樣被壘在床的邊緣,成為一堵結實的小牆,堡壘一樣阻隔了床和外界的聯係。
這項工作一完成,就迅速地換出驚奇而誇張的臉,像蒙克呐喊中的鼻孔奇異雙手抱頭的怪人。
“他們大概是瘋了。”
“用一堵書牆把自己的床隔絕起來,在常人看來的確是有點值得張大嘴巴詫異的。”
但是這樣也許在睡前看起書來更方便,比如當你因為忘記了老薩拉瑪諾的狗是什麼樣子時,你可以很輕鬆地從右手邊抽出加繆問到答案。
同樣,你也可以從膝蓋那裏的奧威爾找到一點杜鬆子酒的味道,讓從閉眼到睡熟的時間大大縮短,免得你胡思亂想做出尋找三體的企圖。
當你躺下時,你可以看到古今中外的大作家都躺在你身邊,隨時都能和你來上一場爐邊談話。
阿園從一開始就很擔憂,她非要說那些書會在夜間坍塌下來砸死薛芷夏。她告訴她這樣的床足以讓她和外界相對隔絕,找到一點舒適感。
“黑壓壓的人群以及那些無數惡心的臉。”薛芷夏想了很久,咬牙切齒挑選每一個詞,希望阿園聽出她的厭惡來。
“相比對著他們廢話,我喜歡把自己禁閉在某個空間裏獨處,比如是,比如這個蝸牛的殼裏。”
說完,薛芷夏蜷縮身子,那些堅硬的書脊在釋放一種愜意的安全。
她聽出了阿園語氣裏的憂慮,她運用全部智力盡可能理解了這種反社交的情緒後,極力建議我到自己的賓館裏麵呆些時日。
這對於剛剛搬進蝸殼的薛芷夏當然不是一件好事,她拒絕了她。
同時建議她也這樣做。“不管怎麼說,和人打交道始終是種厭惡的事。”她縮進身子,像一隻躲進殼裏的蝸牛。
“躲在一個幽閉的空間能讓我感到舒服。”
在這個世界裏麵,如果能夠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那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是很美的。
如果能夠有東西,能夠好好地保護住自己,那麼自己也應該說,接受這個東西的保護,是麼?
可是唯一能夠保護她的人,唯一能夠對自己產生什麼影響的人,唯一能夠讓自己安心的那人。
已經把自己當成了這樣的東西,已經把自己真正地丟到了回憶的另一麵。
薛芷夏在自己的空間裏麵,也想著的,是那個人的名字,也覺得,自己真的已經沒有辦法。
這天地之間,已經沒有人可以繼續幫她了。這天地之間,這樣看起來,真的很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