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心不出聲。
他抬起一隻手,撫上她的側臉,指尖在白白如玉的皮膚上摩挲,“皮膚還是這麼好,光滑如絲……從前姑姑的皮膚,也像你的皮膚一樣,光滑如絲……”
不知道接下來他要說什麼,總覺得很奇怪。
她仍舊沒有開腔,隻聞他一個人的聲音,在空曠華麗的套房裏兀自響起:“……女以悅已者為容……女以毀容為辱……”
後麵幾個字驀地加重音量,他走至玻璃窗前,大手狠命一拍,窗前的簾子“唰”地飛揚起老高,“可誰又知?當年那個美麗的女子,已經不能露臉示人……而且,永遠都不敢嫁人……你可曾嚐試過,那種刻骨之痛?”
他扭頭,狠瞪著她,透出寒冷至心的厲芒,隱隱夾帶著殺氣!
溫心微微一怔。
轉過頭去。
從來沒見過他臉上重重的陰霾,以及濃濃的恨意,那不是一個健康男子所擁有的,仿佛古代君王江山被奪,國亡家破,幸存一命流落人間忍辱負重的前朝太子。
落地玻璃窗前是他孤單寂寥的身影,望著窗外的斑斕夜色,他兩手低垂在身側,緊握成拳。
他想握住一些東西,然而越是珍貴的東西,越是像時間的沙漏,握得越緊,流失得越多。
她不知道他想要握住什麼,又握住了什麼,但是忽然有一種心痛,還有無以言喻的憐憫。
突如其來,突如其來!
一陣陣悸痛自胸口蔓延,深深包裹了她全身。伸手撫了撫腹部,但願不是因為寶寶的鬧騰才使自己如此難受,三個月的胎兒怎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好像在那兒站了很久,溫心洗澡睡覺,也不催他,讓他站去。
半夜時分清醒過一陣,他側著身體睡在她邊側,臉上微微潮紅,像是喝了點酒,鼻翼呼出來的氣息略帶點酸甜的酒味。
從那天晚上,剪刀事件過後,他說以後不再強迫她,果然以後就再沒有強迫過她。
他睡覺的樣子,讓人想到北風呼嘯,困入獵人陷阱蜷縮洞穴的狼。
一直以來,睡眠不深,以前輕微動彈,便能驚醒到他,習慣伸手給她拉上被子蓋好,然後攬住她,輕輕拍拍她的肩頭,喃喃的哄:“乖,老婆仔……”
這樣的閨房私語,這幾個字,非得用粵語講出來,方才顯得特別粘纏,特別寵溺。
與他結合,她一直很愛聽這三個字,可是現在——
沒有什麼詞可以形容她此刻對他的厭惡。
就在她移動雙腿,準備下床喝水之際,卻聽到他喃喃地說著什麼。
她以為他醒了。
坐著不動,盯住他,觀察半天,卻不見再有任何動靜,而喃喃之語仍然時不時在響起,模糊不清,她兩耳豎起,提高警惕,也聽不清他隻言片語。
手往床頭櫃伸去,觸摸那盞自動感應的燈,圓圓的燈光罩亮起來。
清晰照見他側臥的臉,壓著枕頭的一麵有一片淡淡的陰影,露在光源中的麵部肌肉跳動,嘴角抽搐,眉宇痛苦的蹙緊,仿佛在夢中經曆著生與死的較量,又仿佛死神降臨在頭頂,他極力的想要掙紮出去,肌肉在跳動,眼瞼覆蓋的眼珠不安的移動,這是做夢的現象。
他此刻的的確確是在夢境中!
她伏下去,將頭貼在他唇邊,才能勉強聽清含糊不清的字句:“爸爸……媽媽……”
溫心一陣心悸,雪亮的燈光下他的麵龐卻顯得朦朧不清,努力睜大眼睛,也仍舊看不清。
兩年夫妻,也許她真的從來沒有了解過他,那天在電影院他抓住她的手說:“兩年夫妻,難道你還不了解我嗎?”
她說不想去了解,也沒有興趣去了解,可是為什麼,在今夜想要去了解他的那顆心,是這樣強烈和迫切?
他在夢裏呼喚著爸爸媽媽,那樣恐慌和無助,那一刻,他如雪地裏棄兒一般,令人心生惻隱。
提起被子輕輕給他蓋上,盡管動作小心翼翼,還是驚醒了他,低垂的睫毛顫動著揚起來,漆黑一團的眸子,顯得有些驚慌和迷惘,眉間隱隱的掙紮。
在看到她的臉,又輕輕把眼睛一閉,嗓子帶著濃濃的鼻音:“天亮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