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層層疊疊的大山裏,山路高陡不平,樹林夾道,偶爾有鳥叫。夕陽照耀,林中有升騰的霧氣,含著煙火味的炊煙氣息。前方是一條百十餘裏狹長的山槽,一棟棟木板瓦房,房簷到房頂從木板到瓦片像一塊塊反光魚鱗片,在葳蕤蓊鬱的綠色掩映,櫛比錯落,毗連成一個有幾十來戶人家的小村寨。

這狹長山槽裏的村寨,是苗人聚焦的劉家寨。隨著寨中的一戶人家門扉“吱”地一聲打開,一位頭飾呈尖尖狀藍布帽子,蠟染的紅白藍披肩上擺的老婦人顫顫地小跑著衝出來,滿帶著喜悅,對著門外兩位頭裹著一團藍布條的男人們說道:“生了,生了,是兒子……”

這裏便是劉新新新出生的家。

當陳菊妹看見自己生下的是男孩後,舒坦的‘噓’了一口氣。躺在床上的她頭發散落地纏在被子裏,先是看見婆婆小跑著衝進來,接著和公公走在前麵,丈夫劉忠平跟在後麵,依然是那付冷冷的苦瓜臉的模樣,讓她心裏總是有些畏懼。

接生娘用棉布包裹著剛出生的兒子,故意露出孩子的小雞雞,公公婆婆臉上的皺紋頓時舒展開,像那秋日裏盛開著層層疊疊的菊花,劉忠平的眉眼也眯成一團,仔細地看著兒子,終於笑了一下,歡聲笑語頓時充溢在小小瓦房裏的每一個角落。

婆婆雙手合十的說著:“菩薩保佑,菩薩保佑”,丈夫難得地朝向陳菊妹看過來,陳菊妹一時有些心慌,趕緊從接生婆手裏接過兒子,解下衣扣開始給孩子喂奶,閉著眼還未曾睜開的兒子小嘴唇一踏到她的乳房,天然又天生地自動地吸吮起來,還嘖吧嘖吧發出聲響,一家人都笑了,公公腰下身,把一個耀眼的銀飾手鏈套進了孫子的手裏,婆婆一邊笑著一邊給她戴有一把長梳子在歪斜在陳菊妹頭部右側,還一塊色彩鮮明的染料精心繪成的紅白藍披肩上擺也披在她的肩……這一切,和她上一次生女兒時一家人冷冰冰的姿態不同,讓她有點受寵若驚,抱著兒子喂奶的手腳也有些不自然起來。

這苗家人希望有一個繼承煙火的兒子,如今有了,顯得格外興奮。不過,對於陳菊妹來說,不管是之前的女兒劉家花,還是眼前剛生出的兒子,都是她的一對寶貝兒。

劉忠平給兒子取名叫劉新新,他沒有用‘家’字輩。公公婆婆不高興這個名字,但陳菊妹覺得叫新新,喊起來很順口,比女兒叫家花好聽。再說,她知道,丈夫是在鎮上讀過中學的,不守舊,思想新,一直想衝出大山呢!

劉忠平給兒子取這個名字,那是他希望借兒子的出生,自己也能開始一個嶄新的人生。

劉新新滿月後,劉忠平雖然像往常去田地裏埋頭幹活,但卻顯得更沉悶。陳菊妹一下得了床,背著哺乳的新新,帶著兩歲的家花,做飯、喂豬、放牛……一年,兩年,忙碌著減輕著丈夫肩上的擔子。幹完農活冒著熱氣的劉忠平回來後,陳菊妹趕緊給他端上熱氣騰騰的飯菜,等劉忠平吃完,陳菊妹把已經睡熟的孩子放好,又打水給他洗臉洗腳。

那一晚,陳菊妹照例鋪好床後,不願多說話的丈夫突然低聲惡狠狠地說:“我受不了這裏,我要去外麵找錢!”陳菊妹小聲的接過話:“爸媽的身子越來越不好,孩子又小,你要想好呀!”劉忠平沒有回應她,而是轉身,‘啪’的摔了一下門,跑出去。孩子被驚醒,哭著,陳菊妹忙哄著孩子,心裏發酸,眼淚也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劉忠平讀過書,長相清秀,眼神中有那麼一股英氣,透著陽剛,就是剛才賭氣扭身跑出去的背影,也讓陳菊妹迷戀著,她深深地愛著自己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