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這麼一質問,周嫻倒忽然發覺,她二人確實許久未曾這般麵對麵說過話了。
“聖上憂心社稷,臣妾自是不好打擾的。”斂了些方才的怒意,周嫻恢複了素日裏溫順端莊的模樣。
又是這般退讓的模樣,傅叡煬心中冷哼一聲,遂低下頭繼續翻看奏折。
見他一副不再搭理自己的模樣,周嫻率先急了:“聖上,九公主她……”
話還未說完,就被座上之人打斷了:“小九的事沒有轉圜的餘地,朕拘著她不讓她和沈家的來往,自然是有朕的道理。”
若非她這幾日常常溜出宮,自己也察覺不到她竟對沈曜有旁的心思,是他疏忽了。
周嫻起先還以為傅叡煬反對是擔心小九失了皇室儀態,如今聽到他口口聲聲提到沈家,才明白症結所在。
因為沈夫人的緣故,周嫻一直對沈曜沒有太好的印象。不過既然小九喜歡,而沈曜除了優柔寡斷了些,倒也算得上是個青年才俊,她這才沒有過多勸阻。
周嫻嘴裏反複念叨著沈曜的名諱,忽然福臨心至,明白了傅叡煬的反對是為何而來。
“聖上這麼排斥,莫不是因為賢妃?”除了蔣若書之前同沈曜定的那場親,周嫻真的想不出沈曜同他還有什麼交集。
從小看著長大的妹妹,喜歡自己寵妃的定親對象,傅叡煬想必是掛不住麵子吧。
賢妃?
甫一聽到賢妃的名號,傅叡煬還愣了愣神,旋即又想到了個中玄妙,扯了個譏諷的笑:“皇後和賢妃真不愧是閨中密友。”
“不過皇後倒是想岔了,這和賢妃並無半分關係。”
“沈家如今當家的雖是沈曜的父親,但他就是個酒囊飯袋。真正做主的,是沈曜的二叔。”
“這個二叔雖是個庶子,但他還有個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乃是先帝最為寵愛的沈惠妃。”
這些周嫻都是知曉的,但她還是不明白,沈惠妃和小九又能有什麼關係。
好在傅叡煬倒是並未賣關子,緊接著替她解了惑。
“沈惠妃未出閣時,沈家老二頗為疼愛這個親妹妹。你說,若是這樣的人知道侄媳婦的嫡母,同自己妹妹的死有關係,那他會做些什麼呢?”
周嫻心中驚駭萬分,沈惠妃不是因為難產而亡嗎?
難道……這其中還有太後的手筆?
“當初朕因夫子的訓斥,一時氣不過逃了課去永寧宮尋母後。”明明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傅叡煬現在想起來還覺得無比清晰,“甫一進門,就瞧見沈惠妃挺著八個月大的肚子,跪在濕冷的石板之上,苦苦哀求著母後什麼,而母後卻隻是大聲嗤笑她癡心妄想。”
“朕從未見過那般失態的母後,一時嚇得不敢出聲。再然後就是聽到沈惠妃難產去世的消息。”
那日的天氣冷得讓人不住打寒顫,傅叡煬暖手用的火爐落在了課堂之上,整個人凍得瑟瑟發抖,更遑論沈惠妃一個孕婦了。
想必難產,與那日的風雨也是脫不了關係的。
雖然他也不清楚母後為何要罰沈惠妃的跪,但即便是年幼不懂事,傅叡煬也隱隱覺得若是這樣的事說出來,會對母後帶來不好的影響。這麼多年了便一直埋藏在心底。
“母後雖不見得對小九有多寵愛,但到底也算得上是過繼在母後名下的。若是有朝一日沈家要借此拿捏小九,又該如何?”
這質問讓周嫻語塞,她多想反駁小九有帝後做兄嫂,難道還能護不住她?
但她知道,她護不住。
若是小九真的嫁入沈家,那就是沈家婦。若是沈家人拿捏長輩做派,即便她這個嫂嫂可以拿威儀壓著沈家,又如何能把手伸到後宅去。
這世道,對女子從來就是這般苛刻的,無論是什麼樣尊貴的身份。
設想了一番小九在沈家孤立無援隻得依靠沈曜的樣子,周嫻覺得有幾分同病相憐的哀楚。
這種榮辱興衰皆係於一人的感覺,濃情蜜意時是糖,等到情誼不在時,就會變成刀。
就像她和傅叡煬一樣。
見自己無力改變傅叡煬的決策,周嫻暗自歎了口氣:“那敢問聖上,可對小九的婚事有別的安排?”
指尖觸碰到一旁的茶盞,傅叡煬發覺杯中茶已然涼透了,遂收回了手,全然不怪內侍未曾上前奉茶之責。
“阿那什自幼同小九一道長大,二人之間情義非比尋常。”
“且他是什麼樣的人朕是一清二楚,往後他定會一心一意對待小九的。”
“語氣讓小九去沈家受磋磨,不如將她交給一個放心的人。”
這話,便是要讓小九去和親了。
阿那什對小九的愛意,周嫻作為旁觀者倒是多多少少會有察覺,她也相信阿那什不會辜負小九。
但壞就壞在,小九心中的人不是他,即便阿那什再好,小九也不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