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縞素,人人有悲聲。

於卿清分不清哪一個哭得更情真意切一些。她跪在孝子的位置上,無悲無喜。

她身旁跪著的是抱著弟弟的乳娘,靈堂裏的棺木裏躺著的則是她與弟弟的母親。

於卿清昨日已是哭暈過去一次,今日倒是鎮定異常。喪母之痛讓她成長,但是她經曆的遠不止於此。

她現在不過是地獄裏爬回來的惡鬼,要為前世所受的迫害複仇,更要帶弟弟掙脫命運的牢籠。

是的,她重生了,今日種種不過是往事重演。

她曾經帶著滿心的喪母悲痛,祈求父親憐憫,祈求親眷幫扶,祈求繼母寬宥等著她的隻有y拉扯著年幼弟弟的艱辛,他們在這吃人的於府苦苦的掙紮。被繼母虐待,被至親冷漠無視,堂堂於府嫡出的少爺小姐,卻挨凍受餓,連奴仆都不如。

母親的嫁妝更是被充了公,可笑的是,他們光明正大的吸著母親的血。她卻在寒冷的冬日裏靠幫最下等的洗衣婦漿洗衣服,來換取沒有餿臭的食物。本該習琴棋書畫的芊芊玉指,腫得像水蘿卜似的,她的心也像手上的凍瘡一樣,潰爛難堪。

於卿清過得很苦很累,卻仍然努力為弟弟創造最好的學習條件,弟弟卿晏懂事,於學業上也很是刻苦。好不容易等卿晏長大了,滿含抱負要去考取功名的時候,繼母小小年紀五毒俱全的兒子,設計陷害,卿晏竟是淪落成了惡霸知府兒子的禁臠。

他們不僅害了卿晏,也沒有打算放過於卿清,她年滿十八尚未定婚,卻被汙蔑通奸,即便她機警未曾吃虧,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被關在庵堂裏,隻是神佛都鎮壓不下她的怨念。

真是惡魔在人間。

於卿清死了,在卿晏不堪受辱跳井自殺的那個夜裏,她步了母親的後塵。

她悔,她恨,她不甘心。

重活一世,哪怕她是回魂的惡鬼,她也要救弟弟於水火,要前世害她的人死無全屍。

看著弟弟卿晏的小臉因為熟睡,而緋紅的臉頰,於卿清籲出壓抑在胸腔裏的那股氣悶。“周娘子,你先抱著弟弟去後麵休息,這裏悶熱怕積了汗。”

“是”周娘子抱著小少爺退下了,心裏也鬆了一口氣。

才出靈堂周娘子,迎麵遇上了往靈堂來的陳嬤嬤。

“周娘子,你怎麼出來了?”陳嬤嬤聲音嘶啞,她是大奶奶陸若素的奶娘,陪嫁到了於家,而小少爺的奶娘周娘子也是陸若素的陪嫁丫鬟。

周娘子對著陳嬤嬤欠了欠身“嬤嬤,是大小姐讓我帶少爺出來的,怕少爺積了汗,讓以少爺的身體為重。”

“那你且去吧。”陳嬤嬤揮手讓周娘子離開。

“唉!真是造孽。”不過短短幾天陳嬤嬤就蒼老了不少。

她走進靈堂,跪在於卿清身後放輕嘶啞的聲音,勸著於卿清。“卿清小姐,您也去後麵稍事休息,這樣身子撐不下去的。”

“不必,我想再陪母親一會。於卿清拒絕了,對比舒適的後宅,靈堂更能讓她看清現在,思索出一條活路。

母親並不是死於疾病而是自縊,曾經名滿盛京的才女陸若素,最終卻以這樣痛苦的方式結束了自己芳華正茂的生命。母親大概是為自己錯誤的選擇後悔了,或是羞憤於父親罔顧人倫的不忠。

聽說當年母親是自己選中的父親,不顧家人反對也要下嫁,父親除婚前中舉外,舉業上再無寸進,每日流連花牆柳巷,一年前更是與隔房的侄兒媳婦私奔了。跑便跑了,卿清隻當自己是喪了父,關起門來隻管過母子三人的小日子。

卻不想那中山狼爹竟帶著那表嫂歸家了。

私奔的一年時間賺得盆滿缽滿,財錦動人心,那個窮酸的隔房表兄連帶著於家滿門都轉了風向,竟許他抬了那女人為平妻。母親必是覺得無臉麵再見父兄、兒女,所有驕傲的羽翼被盡數折斷,也失了活下去的體麵與勇氣。

眼下不等母親喪期滿,繼母就要進門,於卿清想到那個抱著孩子跟在父親身後,如浮柳般的女人就揮不去心裏的惡念。

她與卿晏的活路到底在哪裏?也許帶著弟弟離開才是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知道沒了娘親,外祖一家是否願意接納她們姐弟?

上一世她心裏悲戚、年紀又小竟是沒注意,外祖父一家是否來為母親奔喪?雖心有疑慮,她昨日醒來還是讓人傳了書信出去,現下隻能靜候回音。

不管有沒有人來,她都不會再懦弱下去。這於府滿府的富貴皆來自母親。如果沒有母親的下嫁,於府也不過是這城裏的一個破落戶。眼前就有一道難關等著她與卿晏,她要靠自己帶著卿晏邁過去。

於卿清的臉上露出與年齡不符的堅毅,她再也不是母親膝下承歡的嬌嬌女郎。稚氣未脫的外表下,正一遍遍的演算著如何逃脫即將罩下的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