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一年的夏天如期而至。早晨,陽光從破窗簾的大窟窿裏擠進閣樓,聚焦在馬樹和的床頭。他醒了,揉揉眼,翹起頭乜一眼桌上的鬧鍾。“咋又沒響呢?”他氣惱地抓起鬧鍾,使勁扔到床下。
馬樹和翻身下床,光著膀子,趿著拖鞋朝樓下跑,花褲衩在嘰嘎作響的樓道裏閃過一道耀眼的流光。他在樓下的公用水槽那兒飛快地洗漱完畢,箭一般地返回閣樓,穿好衣服,對著桌上的小圓鏡,用濕毛巾把亂糟糟的頭發理順,這才急匆匆走出門去。
這是濱海市已不多見的一處裏弄,位於江浦路的最東邊,裏弄被高樓大廈包圍著,像崇山峻嶺間的一片穀地。這裏一直被本地人稱為“江北佬”的部落,居民多是早年從蘇皖等省為生計流落到濱海的小商販、剃頭匠、修腳匠、拾荒者。
馬樹和疾步如飛地在裏弄裏穿行,陽光照在身上,空氣中帶著從遙遠的太平洋上汲來的濕潤氣息,他感到暢快而舒爽。五分鍾之後馬樹和已經到了大馬路上,公交站就在前方不遠的地方。一個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從身邊經過,鐵著臉,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馬樹和想不通濱海男人們幹嘛生出這樣一副生硬的麵孔,遠不如臉上掛著琢磨不透的微笑的濱海女人讓人感到親切。他低頭走著、想著,差點與人撞個滿懷,一股濃烈的香馨直撲鼻腔,禁不住地打了個噴嚏,待扭頭再想多看那人一眼,卻隻見一個婀娜的背影。
他揉揉鼻子,繼續朝前走,聞慣了白洋澱蘆葦夾雜著魚腥氣味的他,忽然想起兒時看過的一部電影,那個土包子排長不是說南京路上的風都是香的嗎。他有點相信那排長的話了,都市女人身上的香味真濃烈哦,和家裏用的滅蛾靈的氣味一樣衝鼻呢。
馬樹和在淮海路上的那家叫皇家燈飾的公司裏當保安,每天早九點上班,晚六點下班。下班後還要趕在八點前到位於西藏中路的紅玫瑰娛樂城打另一份工,要幹到淩晨一點才能回家。紅玫瑰娛樂城的客人多是些年齡在40至50歲之間的女人,穿金戴銀,珠光寶氣,端著酒水遊走在貴婦間,感覺就像花叢中的蜜蜂,被馥鬱的芬芳包圍著。在紅玫瑰每月能拿500元工資,還能收到數額不等的小費,這讓馬樹和非常愜意。工作他時努力打起精神,服務好每位客人,可深夜一回到閣樓,身子便散了架一樣。他太累、太倦,時刻渴望睡覺,早晨哪怕多睡一分鍾也是莫大的幸福。
站牌下立著許多候車人,馬樹和不時朝車來的方向張望,想著自己的心思。轉眼到濱海兩個月了,爹娘都好嗎?還在生自己的氣嗎?兩個姐姐因家裏窮,小學沒念完便輟學了,把錢留給自己讀到初中。看著一天天老去的父母,過完春節他死活不去學校了,要出去打工。他想告訴爹娘,自己的運氣真好,到濱海第四天就找到這份不錯的工作,不僅有免費午餐,每月還能拿到800元工資,這在老家可是一個壯勞力一年的收入呢。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好運的,水生不是怏怏地回白洋澱去了,連個打短工的活都沒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