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秋天,開學的日子。
天剛蒙蒙亮,薛峰就從炕上爬了起來,顧不上洗臉,先把鋪蓋卷了起來,塞進準備好的編織袋裏打包,然後跑到灶房去裝饃。
饃是前一日母親蒸好的,攤在案板上晾了一下午,薛峰要往饃布袋裏裝,母親攔住了,說:“裝布袋裏風一晚上饃皮就幹裂了,先放進籠屜裏,第二天就成酥饃了。”
薛峰隻好把饃布袋擱在了案板上。
饃布袋是母親前些天親手縫的。那天薛峰告訴母親,開學了想往學校背饃,聽人家說學校裏的饃饃看著挺大,可用手一捏就沒了,還沒有嚼勁。
母親就說:“那我給你縫個新饃布袋吧。”
薛峰說:“不用。就用我爸以前去公路上幹活時用的那個。”
母親說:“那個饃布袋上次拾花生沒掏幹淨,被老鼠咬了,還是做個新的。”
饃布袋是雙層的,裏層用的是母親自己織的棉布,漿洗過的,母親說“畢竟是裝吃食的,幹淨!”外層則用給小妹做衣服剩下的碎布頭一塊塊拚接而成,形狀各異、花花綠綠,很是好看!
母親整整做了兩天時間,做完最後一道工序縫上背袋後,給他展示。
薛峰嫌太大了,母親笑著說:“大了好,裝一次夠你吃一星期了。”
北方秋天的早晨已經有些涼了,又起了風,院子南牆邊的那株泡桐在風中不停地搖曳,不時飄落下幾片碩大的葉子。
泡桐是當地一種常見的闊葉樹種,幾乎各家各戶都會在院子的犄角旮旯種上幾株,過幾年樹冠就能遮蓋住少半個院落,枝繁葉茂且少生蟲子。
夏季農忙時,鄉民們在地裏累死累活一上午,中午便在泡桐樹下鋪上一片油紙,或席地而坐,或仰天躺下,涼風一吹,著實解乏,若再能吃上一塊沙甜的西瓜,那滋味真是美太太哩!
春季出葉前,泡桐先會結淺紫色喇叭狀的小花,拔去鍾形的花蒂,花朵的根部嫩白嫩白的,放到嘴裏甜滋滋的,伴著淡淡的花香,是孩子們的最愛。
更重要的是泡桐成材快,六七年的功夫就可以打家具了,平常的人家還用來給老人打壽材。
院子裏原來有兩株泡桐,前年砍了一株,父親把村裏的木匠請到家裏半個來月,打了一個碗櫃和兩個板箱,都還沒有來得及油漆,依舊保持著泡桐木的本色和清香。南牆角這株,聽父親說是給爺爺做壽材用的。
薛峰裝完饃從灶房出來,看見母親拿了一把笤帚在掃院裏的桐葉,他剛要和母親搭話,大門響了,隻見父親擔著糞桶,拿著糞勺走了進來,看見院裏的娘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到底沒有說,向著薛峰揚了一下手裏的糞勺,嚇得薛峰趕緊護住手裏的饃布袋,父親瞪了他一眼,虎著臉徑直向茅房走去。
母親看著父子兩人的表情,撲哧笑了,扔下手裏的笤帚,過來推了薛峰一把,進灶房燒水去了……
薛峰知道父親還在生他的氣,照母親的話說:父子倆一對倔脾氣。
中考成績出榜後,薛峰的分數與縣中學的錄取分數線差了3分,父親就開始陰了臉。
縣中學是全縣最好的高中,誰不想上啊!差太多也就算了,可偏偏就差3分!自己平常稍微努力一下或是考試前再多複習一點,也許就達線了。
一開始,薛峰也挺氣惱自己,但看見父親臉上連續幾天像掛了霜似的,看自己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倔脾氣也就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