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被打斷了生氣,他瞪了修筠一眼,勉強放過他。
他問道:“然後呢?”
“他們祈求瘟疫消亡。整個三江水畔,幾乎所有人都感染了。大片大片的人死亡,屍體被扔在街邊、江上,沒有人為他們收屍,親人也全都去世了。”
說著,修筠聲音也難得帶上幾分沉重。
落雪原本的表情收斂,手指不自覺握緊,眉頭皺了起來。
修道者認為,人間自有定數,生死有命,過於幹涉反倒有損自身道心。
道心不穩,致人瘋魔。
於是戰亂人禍,旱澇天災,瘟疫橫行。
人命如草芥,碌碌螻蟻苟活於世。
所以行走人間行善事的金言言才被那麼多人所推崇。
落雪又問:“第二件呢?”
“第二次要模糊很多,幾乎是接著第一個的祈求。”
修筠眉頭動了動:“他們覺得很疼,目光所及皆為地獄,祈求被拯救。”
疼?
廟外,惡鬼們再次圍聚於周圍,嗚嗚咽咽的哭聲像是依然帶著臨死時的痛苦。
縱使死亡也不能解脫,失去意誌被困於此,不停的不停的遊蕩。
解鈴還需係鈴人。
落雪深吸一口氣,走到了柱子後。
小竹頭倚著柱子沉沉睡去,破爛的衣服遮住了他可怖的身體。
落雪給了他一個美夢,因此他眉頭舒展,一種完全沒有防備的,柔軟的表情。
如果他可以選擇,是會選擇重回噩夢般的現實,亦或者幸福的、什麼都未失去的夢境?
似乎有些殘忍,落雪手指頓了一下,還是輕輕點了一下他的額頭。
夢境結束,悠悠轉醒。
在看到麵前少年時,他仍未完全反應過來。
好似母親依然坐在床頭縫補他因貪玩而摔破的褲子,哥哥拿著藥膏小心擦著他受傷的膝蓋。
少年麵容柔和,就像對他微笑時的哥哥一般。
不自覺親近。
他問道:“你是怎麼……死的?”
死?
他應該覺得可怕,又沒有感覺到可怕。腦子暈乎乎的,像墜在豐收時堆成小山般的棉花中。
小竹說:“我不知道,我隻記得有瘟疫,很大的瘟疫,我也被感染了。但是有一天,阿娘為我端來了治療瘟疫的藥,後來我的病好了,再後來我就死了。阿娘他們也死了,全都瘋了,一下子變得非常可怕,我們逃不掉……”
斷斷續續的抽噎聲,因為沒有了痛苦,便隻剩下傷心。
落雪問道:“哪裏來的藥?”
“有人說,江水可以治愈瘟疫,還有更好的藥,但是阿娘沒有搶到。”
“去哪裏搶?”
“盛、盛……”
“盛瑞?”
小竹的目光有一瞬間空洞,眼淚依然掛在他臉上,他動了動唇,點了點頭。
“藥是盛少爺給的。盛少爺,是我們鎮子上最好心的人。”
鎮上首富盛老爺的獨子,年幼時一金姓道人遊曆至此,說他此生會因姻緣變得不幸。因此,他早早拜為對方外門子弟,講道法,行善事,是鎮上第一善人。
姑娘媒婆都知道這個說法,因此未有人追求他。直到有一天來了一個外鄉人,那人還是個男人。
“漂亮哥哥說,小時候他也遇到過算命的,她說他是仙人轉世,所以他們很相配。”
仙人轉世。
黎胥遙。
落雪忙問道:“後來呢?那個漂亮哥哥呢?”
小竹皺著眉頭想了想,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忘記了。”
落雪有幾分失落的站了起來,準備去往修筠旁邊。
小竹的腿蜷了蜷,坐在地上,望著前方道。
“但是,漂亮哥哥應該還活著,他就是仙人轉世。以前我生過好大一場病,差點死了,迷迷糊糊中看到他將手指切了一個口子,塞到了我嘴裏,我又活了過來。阿娘對他千恩萬謝,漂亮哥哥對我眨了眨眼睛……”
小竹陷入長久以前的回憶中,與他的寧靜相對比的,是廟外層出不窮的慘叫聲。
落雪的腳步突然停頓,低著頭的孩童倒映在他的澄金色眼瞳中,有一瞬間收縮。
旁邊的修筠突然後退兩步。
屋外的天光終於消散最後一絲光亮,麵前人抬手按住額頭,那張尚且帶著幾分稚嫩的臉一點點突出棱角。修筠站好後,睜開眼,看見了正在一旁的落雪。
掩飾不住的喜悅,和閃避。
視線落在一旁,沒有去看他。
“你怎麼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