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習慣了長輩親友喚她魚兒。
“是美玉瑕不掩瑜的‘瑜’嗎?”李景琰朝她確認道。
程魚兒手頓了一下,眼簾垂下:“不。”
她眉睫又長又密,還卷翹烏黑,這樣低垂眼簾,雖然李景琰與她僅一臂之隔也無法看到她的眼神,隻看她湯匙在茶盞裏輕輕撥劃,良久,櫻唇翕動,輕聲道:
“是鯉魚的魚。”聲音有些低落。
李景琰心裏一揪,有些懊悔自己問錯了問題,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麵上一如以往的清清淡淡。
再飲了一小口溫水後,李景琰絞盡腦汁,啟唇,打破了寢殿內靜悄悄的氣氛:
“那一定是你父母希望你像魚兒一樣自由自在。”
李景琰雖是昏睡時聽到了董氏等人對程魚兒的稱呼,又有上次短暫醒來董氏的介紹,可是沒人仔細提及程魚兒的身世。
“……可能吧。”程魚兒興致不高,她纖細的玉指捏著湯匙,細如牛乳的肌膚險些與白色的同色。
她有一下,沒一下得劃著湯匙,湯匙在天青色的茶盞撥開一層又一層漣漪。
“也可能就是多餘的意思。”程魚兒聲音飄若青煙。
“魚”音同“餘”,她是廣寧伯府二房的外室女,出生沒了娘,爹也不疼,幼時府裏差不多年紀的孩子都會拿她的名字嘲笑她。
李景琰看不得她這般失落的樣子,心裏不由得悶悶得痛。
李景琰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卻不知如何讓眼前人開心,隻暗恨自己平日裏話本看得還是太少。
若是話本多看兩本,沒準現在就能信手拈來幾句討喜的話。
李景琰暗下決心,過兩日身姿爽利些,他便差人給他尋幾本時下最討閨秀喜歡的話本。
過了良久,李景琰開口,幹巴巴道:“你喜歡吃魚嗎?”
“嗯。”程魚兒不解其意,輕輕點頭,又抬手將一湯匙溫水喂進李景琰唇畔。
李景琰卻記在了心裏,想著今日膳食讓廚房多做幾種魚膳。
皇宮,禦書房。
禦書房外跪著黑壓壓兩排數十人,聽著殿內傳來的霹靂乓當的聲音,都垂頭埋著腦袋,瑟瑟發抖。
“進來。”
殿內遙遙傳來一聲吩咐,殿外跪著的領頭的一個大太監抹了抹額頭的冷汗,雙腿顫顫,咬牙朝內走去。
剛跨入殿內,血腥撲麵,腳底一硌,他低首,是一個死不瞑目的小太監,大太監忙不動聲色收回腳,避開著地上屍體和一個七零八落散開紅木錦盒。
大太監目光躲開,不敢看那紅木錦盒,那是錦王府差人送來的,說是錦王李景琰蘇醒,處置了大逆不道、對兄嫂不恭的庶弟李景望。
他知錦王李景琰是皇上心頭之刺,今日皇上為何大怒,大太監卻不敢窺探,躲著躲著,卻還是瞥到了錦盒中橫躺的血淋淋之物:
兩個血淋淋的鴿子蛋大小的軟物。
他身為太監,最是知曉那是何物,將這如此肮髒下作之物送給皇上,大太監嚇得肝膽欲裂,恨不得自挖雙目,他脊背冷汗乍起,本就空蕩蕩的襠部涼颼颼的,他忙垂下頭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頭頂傳來一聲寒意沁人的問話:
“你聽見錦王府差人捎的話了?”
大太監心裏一個咯噔,一個腿軟,忙伏跪在地上咣咣磕頭,聲淚俱下道:“奴才沒有,奴才什麼都沒聽到。”
李銘功麵頰沾染了兩滴鮮血,他將信將疑打量大太監,大太監身子從上到下開始慢慢發顫,脊背整個汗濕,冷汗啪嗒啪嗒自額角落在地上。
“勞公公自朕幼時便陪著朕,聽到了便聽到了。”李銘功忽而唇角斜斜勾出一個小小的弧度,聲音溫潤:
“朕的事也未曾避諱勞公公,起來吧。”
“皇上聖明,皇上聖明。”大太監勞公公老淚縱橫,咣咣給李銘功磕頭,卻突然聽到頭頂傳來李銘功聲音低啞,有些莫明奇妙的話:
“況她本該是我的人,是他先搶的,我又做錯了什麼?”
勞公公餘光瞥見李銘功坐在紅檀木透雕五福祥紋圈椅上,低垂著腦袋,目光專注,神態溫柔,手指細細摩挲著一個發白了的如意繡錦荷包。
荷包上的錦繡描金雲紋已經有些脫線,李銘功卻翼翼小心。
勞公公忙垂下眼。
他自小跟著李銘功,自是知曉李銘功所說何事,是指太妃董氏,李銘功自小便戀慕董丞相之女董氏,可惜董氏最後被先皇指給了先太子。
勞公公還知曉些別的,可是當局者迷,這麼多年,他壓根不敢和李銘功提及,此時也心中惴惴,垂手恭立閉口不言。
李銘功將手中的荷包仔仔細細、珍而重之揣入了懷中,目光中的溫柔刹那退得幹幹淨淨,眸光如毒蛇一般陰毒,冷聲問道:
“當年那兩個人找到了嗎?”
“還沒有。”勞公公話音剛落,便感覺殿內一寒,他忙接道:
“聽說有了些消息,在西域邊境找到了他們曾經生活的痕跡。”
“盡快找到。”
李銘功目視前方,麵無表情,似乎按在紅檀木透雕五福祥紋圈椅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收攏,手背青筋暴起,聲音冷得人脊背一寒道:
“以絕後患。”
“是。”勞公公神色一厲,恭聲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