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了。”

李景琰薄唇微啟,鳳眸半掀,目視前方輕聲道。

四下寂寂無聲,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如果有人在,肯定會問李景琰:什麼?誰來了?

可,李景琰話音剛落,竟真得傳來細微的輕響。

腳步聲由遠而近,珠簾叮咚叮咚被挑起,衣袂交錯摩擦,而後婉轉若鶯啼的嬌聲傳來:

“程魚兒拜見太後。”

原來她叫程魚兒,李景琰菱唇微啟,三字從唇齒而出,麵上清清冷冷。

似是隨口一念,無關緊要。

聽到後麵,他眉目瞬間變得柔和:原是祖母來了。

李景琰鳳眸低垂,斂住了眸中的愧疚。

此前,他嚐試數百次,卻一無所獲,周圍如鴻蒙混沌,他輕如飛絮,漫無目的,如若程魚兒不在,他周遭便寂寂無聲,幕天席地的黑暗與荒蕪。

他知道自己定身處錦王府,卻無法尋回自己的肉身,混無所歸。

他神魂於此遊離,肉身定是生死不明,渾渾噩噩,定是讓祖母擔憂了。

念及此,李景琰斂住自己的心思,細細傾聽。

房內,太後不動聲色上上下下掃了一眼程魚兒,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你近些,切讓哀家看看。”太後衝程魚兒招了招手,溫聲道。

“是。”

程魚兒心中七上八下,她垂眸斂住內心忐忑,指尖緊緊攥著提著裙角,小碎步朝前,在太後跟前半步的距離停了下來。

她半咬著櫻唇,手心有些汗濕:這一世與上世完全不同,上一世她入府便被安排在側廂房,從始至終並未見著太後,董氏她也隻遠遠見了幾次。

太後不曉得程魚兒的忐忑,她歪頭細細端詳,越看麵上的笑意越深了幾分:隻見眼前的姑娘雪膚鵝蛋臉,一對水墨勾勒罥煙眉,兩隻盈盈秋水瀲灩瞳,眉目如畫,纖穠合度。

她隻讓皇上幫忙尋一位八字最相合的姑娘,卻不曾相貌也難得合她心意。

“稱什麼太後,”太後笑盈盈,拉住了程魚兒垂在身側的纖手,在程魚兒驚訝抬眸時,她眉眼帶笑緩聲道:

“生分,叫一聲祖母聽聽。”

手心手背暖洋洋,在這春寒料峭之時極其熨帖,程魚兒抬眸小心翼翼揣測太後的真實意圖,卻隻見此朝最尊貴的婦人眉眼溫和,加她望過去更是朝她善意一笑。

程魚兒忙垂下頭。

她烏密的眉睫顫顫巍巍,咬著櫻唇的貝齒輕輕鬆開,微微躬身行禮:“孫媳程魚兒拜見祖母。”

“哎——”太後眯著眼睛,笑盈盈應了。

鴻蒙混沌的李景琰本想斥程魚兒幾句,他可不認這媳婦,可聽著祖母應聲中的歡喜雀躍,李景琰抿住了唇。

李景琰盤腿坐在虛空中,一手放在耳側半支著腦袋,麵上清清淡淡,半垂著的眸色卻黑沉沉。

他已十八,按理早該娶妻,卻遲遲不應,這麼多年沒個消息,或許讓祖母有些失望了。

李景琰耳畔閃過溫溫柔柔、宛若鶯啼的嬌音,他鳳眸閃了一瞬,指尖在膝蓋上輕輕點了一下:

如果這程魚兒能讓祖母開心,許她這王妃之位又如何。

不過一個名分而已。

李景琰漫不經心想,他本就無心情愛,這程魚兒長得是美是醜與他何幹,如能讓祖母開心,程魚兒也未嚐不可。

-

房內。

太後一直拉著程魚兒的手心,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愈看愈發滿意,心中高興,眉梢眼角也帶了幾分笑意。

她抿出唇,止住唇角的笑意,談起了今日所來正事。

她瞥了一眼榻上麵色慘白的李景琰,歎了一口氣,抬手敷上了牽著的程魚兒的玉手,暖聲道:

“魚兒,你是個有福氣的,讓你嫁來,委屈你了。”

雖是叮囑了府內眾人和來診太醫,坊間仍是皆知,錦王李景琰亦是藥石無醫,此時尋了人衝喜,也不過是圖個最後的心安。

坊間都道這是個火坑,不舍得自家姑娘往裏跳,尋八字時各家都膽戰心驚期盼著這禍事別落了自家。

其實,太後心裏也沒個底數。

這女娃娃嫁來,說不定明日便成個寡婦,她望著程魚兒的目光也了一分愧疚。

“不委屈。”程魚兒猛得抬頭,她目光注視著太後,一字一頓,堅定道:

“魚兒心甘情願嫁來,魚兒願意衝喜,願以自身福運為王爺祈福。”

“好孩子!好孩子!”太後看著程魚兒黑白分明的杏瞳澄澈認真,唇角綻笑,一連說了兩個好孩子。

“倒是個嘴甜會哄人的。”

混沌中,李景琰眸色輕蔑,唇角微扯出一個弧度,啟唇道:“也是個聰明的。”

他看不到程魚兒的神色,隻以為程魚兒信口開河,卻又能理解程魚兒的做法。

已然加入錦王府,大哭大鬧不濟於是,何不裝巧賣乖為自己討一分好,那樣,即便他不幸離世,錦王府也會記她一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