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6章 影(下)(1 / 3)

福州入夜,銀橋坊的一端變得熱鬧,另一端則漸漸黯淡了下來。

銀橋坊坊市占地並不算小,兩側連著水路,水路又連接著東側的水門,這裏原本便是福州城內的主要魚市之一。早兩年朝廷開發這邊時,看金橋坊產業不錯,便在銀橋坊截了一段作為配套的夜市,再在河另一端的便宜地塊裏畫了一段彌補魚市。

然而一來二去,夜市一段發展得不錯,河對岸新劃的半截魚市卻不曾發展起來。魚販子仍舊聚集在銀橋坊的後段,削了零售的業務,主做批發。這之後銀橋坊的地價翻番,後半段的魚市雖然更為擁擠雜亂,但房東們掙得更多,魚販子的業務也因為更加精準而受益,到頭來除了部分做零售的魚販子另找了地方擺攤,一切都還算得上是皆大歡喜。

做批發的魚市並沒有太多的夜間業務,太陽落山之後,些許破舊而昏黃的燈籠落在雜亂腥臭的店鋪間,望著不遠處夜市的光亮,猶如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為了隔絕臭氣,靠近夜市的這邊是一些批發魚類幹貨的店鋪,亦有一些針對魚市夥計們開的低端食肆,到得夜間,許多店鋪都已經關門。

坊市製度在唐時是巔峰,到得武朝年間,由於已極少宵禁,如今以坊為名的街道也不像過去那樣建得壓抑。銀橋坊分為兩段之後,中端這裏又有橋梁進行連接。

戌時左右,蒲信圭便帶著錢定中通過一側的橋梁來到了這裏,兩人觀望了一下周圍的狀況,方才朝一家燈火黯淡的魚貨店走去,坐在店鋪門口的,是一名緲了一目、臉上看著有些戾氣的中年人。

“魚王有禮了,近來可好?”

對方是魚市這邊的地頭蛇,過去銀橋坊皆是魚攤時,他手下的夥計眾多,堪稱當地一霸。後來朝廷開發銀橋坊,這類手法粗暴的低端市霸便有些不符合夜市對外的需要了,中間起了幾次摩擦,之後他被官府認真地打了兩輪,這才自認晦氣地讓出了銀橋坊前段的地盤。

由此也結了大怨。

眼下見蒲、錢二人的到來,對方看了他們兩眼,麵相柔和了些許。

“怎麼鬧這麼大?”

蒲信圭心想我特麼也不知道,嘴上倒是說:“這不是要為魚王老兄出氣嗎?”

城市之中,總捕宋小明的死才過去一個時辰,部分地方亂成一鍋粥,以魚王的江湖地位,必然已經聽說了事情發生的經過。他先前被官府打,經手的便有宋小明這類捕頭身影,如今朝廷吃了這麼一個大鱉,他也委實稱得上吐氣揚眉。

麵上倒是沒有太多的神色,道:“接下來可不得了。”

“料得到的。”

“……蒲公子過來,可有什麼吩咐嗎?”

“不敢不敢,就是恰巧有些事情,想借魚王的天眼,觀望一番。”

“對麵那棟,蒲公子可自去……”

對方說著,遞過了一把鑰匙。

這魚王本是地頭蛇,勢力縱然被打過一輪,眼下對魚市的掌控也沒了過往那般牢靠,但街市中段的幾棟木樓卻都歸他支配。其中幾棟相對於周圍而言地勢更高,兼且靠近橋梁、水路、過去一點魚市的狀況又複雜,向來是綠林混混們躲避追捕或是觀望周圍情況的最佳地點,如今城內普通綠林人當然不太敢跟官府作對,但對蒲信圭這些造反的人來說,卻稱得上是一塊寶地。

他接了鑰匙,正要過街,視野的那頭,便有三道身影在昏黃的燈火中出現,給了鑰匙正要回店鋪當中的魚王回過頭,蒲信圭與對麵的三道身影對望了一眼,當即都愣住了。

從側麵石橋那邊轉角過來,眼看著也是要找魚王的其中一道身影,正是黑皮。

情況不對……

對麵已經舉起了手,笑:“兄長好啊……為何……也在這裏……”目光之中,有著明顯的戒備與警惕。

事情發生得太巧,蒲信圭心中第一時間也在狐疑,但此時見到對方眼底的神色,不知為何卻又莫名其妙的有些得意,遲疑片刻,也是一笑:“你猜?”

“我猜你死鬼娘……”

“……”

雙方一番寒暄,陳霜燃去往魚王那邊低聲交談了幾句:“先前說過的事……”

“早有安排……”

“大約不久……”

此後朝蒲信圭這邊走來,竟也是要借魚王的地盤望風的。蒲信圭與錢定中對望一眼,此時夜色翻湧,遠處的光芒流動,近處卻隻偶有魚市上夜班的夥計聲傳來,蒲信圭一時間甚至有些懷疑黑皮想要黑吃黑做掉自己,但思考片刻,終究覺得可能性不大。他打開店鋪的門,五人朝著無光且雜亂的鋪內走入。

“你手下那倪破,方才做下的事情不小啊,跑得掉嗎?”

“都過了……一個時辰,去窯子裏洗個澡,花酒都喝過一圈……兄長擔心得多。”

“男人做事,總是要多想一些。”

“男子漢大丈夫……婆婆媽媽。在船上要挨打。”

陳霜燃笑了笑,伸手拂過蒲信圭的手臂一側,手指在上頭似有似無的滑了一下,蒲信圭偏頭看看:“妹妹巾幗不讓須眉。”

眼下的這一刻,蒲信圭倒是不打算與對方爭口頭上的厲害。作為這次福州城裏掌握主動的人,陳霜燃背後有眾人始料未及的背景,行動至此也確實顯得高明,這樣的人囂張一些,在道上沒什麼話可說。但自己與曹金龍等人也早已定下策略:

她以數名高手為核心,將這次趕來福州的眾多綠林英雄都當成煙幕來用,到頭來,大家都有可能在她的行動裏淪為棄子,而在此之前,自己會以蒲家、以曹盟主的聲望,對這些綠林人進行拉攏、尋找後路,到時候即便陳霜燃幹出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她在綠林間也已然惡了各路英雄,隻要是在這次大亂中未死的,自然而然就會占到自己這一方來,這正是順水推舟、借花獻佛的陽謀,心思狠辣不顧人死活的小黑皮自不會懂。

更別提她這兩日的動手,看似以快打快,與小皇帝挑撥分化之策進行了一輪還不錯的拆招,然而她動手之前根本未與城內的叔伯商量,蒲信圭便知道,有好幾人在昨日已對其表示了不滿。果然隻要競爭對手剛愎自用目空一切,自己即便什麼都不做都能有所得。

雙方的腳步踏足房舍的二樓,蒲信圭說完客套話,決定不再表現得防備,而到得此時,他見一旁的陳霜燃一麵拿起房間裏一個望筒,一麵開口說了話:

“……是在前些日子,韓元在建甌,結識了兩名武藝還不錯的少年俠客,對方說要來福州闖蕩,也就結了個善緣。最近說他們就在銀橋坊夜市廝混,這不……今日正巧路過,就來驗驗他的成色……”

“……”

盛夏時分魚市邊的木樓,樓內的感覺是極為悶熱的,但這一瞬間,蒲信圭眉頭蹙了起來,整個房間溫度都像是低了好幾度。他是被朝廷追殺,在外頭跑了一年的反賊了,自然明白這樣的巧合絕不是好事,極有可能是處心積慮的惡意,但又怎麼可能……

一旁,陳霜燃擦了擦舊望筒上的灰塵,在一隻眼睛上靠了靠,隨後,又放下來:“對了……兄長過來,所為何事……真就不肯說嗎?”

“……”

坊市遠處,一場打鬥與騷亂,已然拉開帷幕……

……

戌時一刻,寧忌與曲龍珺在談論的,也就是關於那位名叫倪破的匪人的話題。

“……說起來,這個家夥我在剛到江寧的時候,還見過一次……”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