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舟看著陳池臉上的笑容,熟悉到他甚至覺得有些憤怒,他後退一步,歎了口氣:“……為什麼你會覺得以前的話對我有用。”
陳池笑容慢慢收斂,站在原地並不答話。
梁舟看他的反應,那股憤怒轉化成更尖銳的話:“你不是一直都處變不驚,掌握節奏嗎?”
陳池看著梁舟那因為說話而一張一合的嘴唇,這是以前他不經常見到的樣子,因為梁舟以前總是戴著口罩,他不理梁舟話裏的尖銳,隻是說:“……你變了很多。”
梁舟也看著長高許多的陳池,對他說:“你也變了很多。”
陳池笑了下,伸手指指自己的臉:“口罩,怎麼不戴了?”
“……”梁舟頓了下,“不想戴了,總是不舒服。”
“挺好的。”
梁舟不太明白陳池這句的意義,他已經厭倦了認真地去揣度陳池每一句話每個字的含義,於是他就當陳池是好意,嗯了一聲。
兩人一時間陷入沉默。
最先打破沉默的還是梁舟,還是他先投降,垂下眼避開陳池的視線,低聲說:“回去吧。”
陳池沒有答話,隻是站著不動,他似乎在剛剛的沉默中化成一尊雕像。
梁舟見他不回答,也不想再說什麼,留下一句再見轉身就走。
“等等。”
陳池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天氣不冷不熱,梁舟外套裏穿的是件短袖。陳池輕而易舉地,隔著那不厚的外套摸到了他的疤痕,陳池用指腹不輕不重地蹭了幾下,還沒等梁舟動作,他就先放開了手。
陳池發覺梁舟有些氣惱地輕輕瞪了他一眼。
“你還欠我一個東西。”
梁舟的表情有一瞬間空白,下意識問:“…什麼東西?”
陳池:“你要給我,欠很久了。”
梁舟想了一下,又說:“……是什麼?”
陳池點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他把手機重新放回去,這才慢慢回答梁舟,但也算不上回答,他說:“到時候,我來找你拿。”
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梁舟看著他離開的身影,有些氣悶。
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一邊走一邊想,到了寢室仍然在想,等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他不免有些氣悶。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陳池的出現,都能讓自己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節奏走。
明明是他態度囂張,是他要趕陳池走,結果最先轉身走掉的還是他自己。
他們兩個之間,輸家似乎永遠是梁舟,不管過了多久。那把早就給出的鑰匙,好想已經刻下陳池的名字,隻要梁舟走近,開關的權利就永遠不在他手裏。
梁舟心情鬱鬱,早早上了床,但也沒什麼事幹,隻好望著寢室天花板上掛著的兩盞燈發呆。
他開始回想在一中的日子,那些沉悶的日子具體已經記不起來了,隻有那種在邊緣,隔在人群外的感覺格外清晰。
其實一開始,剛進高中的時候,班裏對他戴口罩沒什麼感覺,好像隻是當成梁舟有普通的感冒或咳嗽。但當他連續一個星期戴口罩,任何情況下都不摘下來,以及用校服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的時候,氣氛突然變了。
自己不太愛和人說話也許是一個原因,但被大多數人不約而同地排斥,像避開病毒一樣,梁舟一開始是有些迷茫地,他不知道自己是做錯什麼,自己戴口罩這個事並沒有傷害到任何人。
於是他更不願意和人說話,甚至有些自欺欺人地想,我不理他們,他們不理我也無所謂,反正我也是不打算和他們多說話的。
班裏第一個和他說話的並不是陳池,但陳池是唯一一個每天都和他問好的人。
就好像,是他伸出手指,輕輕拽著那個快要脫離集體的梁舟。
在梁舟高中生活被迫暫停的那段時間,他有一段相當崩潰的時間,他把房間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不讓一絲光透出來,就算是這樣,梁舟還是覺得疼痛從他每一條傷痕裏溢出來。
黑暗的房間裏他鑽進衣櫃裏,縮在角落,望著黑暗裏的另一處,沒有光,沒有聲音,非常安靜。
他陷入一種莫名的仇恨,怨恨那從未謀麵的親生父母,怨恨那癲狂的路南,在那股灼人的仇恨中,他又生出害怕,他害怕被傷害,害怕被唐宋和梁修文拋棄。
梁舟把自己蜷起來,來抵抗這股恐懼。
他迷迷糊糊中好像睡著了,不知誰抓著他的手一直往前跑,梁舟跟得很艱難,腳步踉蹌,呼吸淩亂,但他卻更用力的回握住,他十分努力地跟上去,喉嚨滿上一股鐵鏽味,但他仍然努力地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