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聲一停,旖旎低吟的絲竹緊隨著響起,幾位嬌嬌麗人魚貫而入,頓時滿室生花,羅袖遍舞,似欲一掃片刻前的肅穆。
其中那位被眾女環繞的絕色女子格外引人注目。她烏發如漆,唇紅如櫻,身上著了件水紅桃花雲霧煙羅衫,領口高束不顯一分暴露,然而就在她蓮步輕移、蠻腰款擺間,不論是盈盈一握的腰肢還是不經意閃現的玉白雙臂,無不輕易便晃了人眼,直叫旁人遐思萬千。
更別提那向主位男子投去的盈盈眸光,媚意蕩漾中又含羞帶怯了幾分,嬌媚和天真如此矛盾地集於一身,卻是愈顯動人,誘人深究。
認真看了半晌,崔琬忍不住一笑,短短時間內竟連上兩出美人計,即便是身為女子的她都不禁為眼前的美人心熱,就不知旁人究竟會有何反應?
放下杯盞,口中還依稀殘存著清酒的香氣,那股液體似綢緞般隨喉嚨流進體內,先是暖熱地落入胃裏,很快又轉化成了一股灼燙湧向心間。
她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惆悵,像流水一般在心間晃晃蕩蕩,未曾想就這樣步入了宴飲場,隻不過終究是闖進男子領地的局外人,仿若霧裏看花,模模糊糊不似真實。
很快,身體的異樣叫她來不及胡思亂想。
船艙越發熱了,似乎變成了一個爐房,四麵湧來的暖香盈盈繞繞從鼻端鑽入體內,令人如覺落入了柔軟的雲中,昏昏眩眩不知今夕。臉上溫度在不斷攀升著,周身包裹著燙人的熱氣,不僅如此,耳邊那靡靡樂音越聽越心悸,似乎有片羽毛在輕緩反複地撓過心尖。
清酒的後勁會這樣重嗎?她倏爾感覺不對,抬眼望,主位上趙燁正麵色尋常地細品杯中佳釀,而對麵的徐岩幾人亦是不動如山。
餘光裏似乎有人緊緊盯著她,崔琬心下一聲歎息,側過頭,正與高玠目光對上,卻意外瞧見對方眼裏明晃晃的擔心,直到越過他再看向方建鴻和薛嘉卉時,她忽然就明白了幾分。
此刻,那兩人臉上都已顯出火燒般的紅,而方建鴻更甚,他雖不著痕跡地拭去額角冒出的汗,但衣領處的顏色早已被浸得更深。
她心裏一個咯噔,看來自己麵色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們怕是中了對方算計!可是,為什麼隻有他們三人中招?
崔琬很快移開了眼,錚錚琵琶聲中,仿佛都能聽見自己微微發顫的呼吸聲,那股叫人坐立難安的勁兒似從心底深處噴湧而出,緊接著如小蟲子般迅速向四肢蔓延。一邊深深吸氣,一邊用力掐著左手虎口,她拚命克製著想往外走的衝動,然而一呼一吸間都覺心癢難耐,視線愈發模糊了,竟莫名其妙難過得想哭。
她咬緊了下唇,就在以為要撐不下去時,徐岩突然往這邊看了一眼,趕緊示意仆婢將熏香換掉,一邊拱手向趙燁連連請罪:“大人,這玄散香有活血補精,開朗神明之效,幾位高徒初聞似乎不大習慣,是在下考慮不周了,還請大人恕罪,幾位公子小姐海涵。”
夜風似乎瞬間就從窗外潛了進來,帶著江水的些許腥氣,然而崔琬卻覺著這氣味遠勝先前的溫甜暖香,令暈眩的頭腦漸漸回了些神。
記憶裏就從未聽說過什麼玄散香,若功效真是這般顯著,倒該稱迷香而非熏香了吧?她頗覺諷刺,暗惱此人險些害他們在先生麵前失禮,盡管……這一結果恐怕也應歸功於先生的推波助瀾。
趙燁不輕不重地放下了酒杯,側首看向四人所坐方向。
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崔琬隻覺周邊頓時消失了。前方,他的目光平靜而深深,好似月光下的涼水,一寸一寸輕緩流淌在她臉上,發燙的雙頰沒來由的就舒緩了幾分。
然而瞬息之間,他已看向了身後的同伴,用片刻前凝視過她的同樣目光。
崔琬眼睫輕顫,心髒突然像是被人攥在了手心。
“倒要令張大人為難了。”
趙燁很快收回了視線,臉上雲淡風輕,看不出什麼情緒。
這句無頭無尾的話卻是引得旁人麵麵相覷,惟有聽明白了的張豫成驟然心緊。
未等張豫成表態,徐岩已再次朗聲道:“大人,可否容鄙人喚您一聲齊光大人?”
見眾人立刻將目光投至自己身上,徐岩坦然一笑,語氣放緩了幾分,“徐某不過江左一鄉下佬,家貧無物,有幸受恩於趙家義塾,方能識文斷字,這份再造之恩我一生銘記。”
“趙家先祖承和大人曾言,士當以天下為己任,我對此深信不疑,也早早就將弘道作為誌向,隻是命途多舛,如今雖淪落為一山人,頻遭白眼嘲諷,但依舊對昔日信念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