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亮最後一次和素素見麵,已臨近冬天了。巧合的是,那天素素的新書正好出版了。
素素上午在接到出版社通知後,特意趕去出版社拿了幾冊樣書,並立刻跑去郵局給張姐寄了一本。
一路上,素素都在欣賞自己的那本散文集。封麵上除了有一朵似開似合、淡淡的蓮靜默地蜷伏在書的一角,餘下的全是一大片讓人想象的素白。
這樣的意境,正是素素想要的。沒有多餘的色彩和超乎別人想象的複雜圖案,隻簡簡單單的一抹一畫就足夠了。
與此同時,程心亮也一刻不停地在為素素奔忙著。
程心亮特意到花店為素素訂製一大束價格昂貴的藍玫瑰,還在A城最昂貴的一家法式西餐廳訂了餐。這麼隆重,讓人誤以為他要向女友求婚。但又有誰能料想到,這是程心亮精心為素素安排的一次分手宴。
那晚,就在那家法式西餐廳,程心亮像個紳士般請素素吃了最後一頓豐盛又昂貴的法式大餐,品嚐了法式紅酒焗蝸牛、鵝肝、生煎牛扒等名菜,還喝了昂貴的1982年產的法國拉圖堡紅酒。據說,法國拉圖堡要在十到十五年才會成熟,成熟後的拉圖堡有極豐富的層次感,酒體豐滿而細膩。有一位著名的品酒家如此形容,拉圖堡就猶如低沉雄厚的男低音,醇厚而不刺激,優美而富於內涵,好似月光穿過層層夜幕灑落一片銀色……
隻是,這麼昂貴的美酒明顯上錯了餐桌。因為那天,他倆吃進口的東西同他倆說出口的話一樣少。而當他倆舉杯喝著那世間不可多得且有著無比美妙滋味的紅色甘露時,那沉默、凝重的表情更像是在吞一杯難以下咽的苦酒。
程心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本來,今夜他是準備了許多話要對素素說的,就像當年素素在他的小鋪子裏,邊吃小龍蝦,邊喝酒,邊暢所欲言一樣,說說他們從相逢到相知再到相戀的過程,說說他對她那份愛的無奈,說說他對她的愧疚,說說一個男人在社會上打拚、生存的種種不易。可是,這一切對他來說都成了托詞,說來又有甚用?此刻,麵對著素素還是那樣一張素顏,卻又了然一切的閃著透明光亮的臉龐,程心亮的心裏隻有灰暗和一陣高過一陣的痛。
他終究是辜負了她。從今以後,他甚至連和她坦然敘舊的資格都不再有。
看著周圍富麗堂皇的一切,程心亮就開始在心裏後悔。他想他不應該這麼衣冠楚楚地約素素到這種高雅情調的地方來懷舊,傷感,而應該帶她去一個雜亂的小酒館,痛快地喝上一兩瓶白酒。在喝了個稀巴爛以後,再痛痛快快地說出他心中想說的一切。無論如何,都比他這樣正襟危坐著要強上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可他又轉念想過,他再說那麼多還有什麼意義呢?這隻能更充分證明他的虛偽,他的無恥。
現在,程心亮急於結束這一切。
他恨自己內心的軟弱和妥協。但他終於良心發現,也終於想明白,他不應該再讓素素為他付出等待。這無望的等待無疑和慢性謀殺一個人沒什麼本質的區別。
如果說他和素素的愛情注定是一場簡約的開始,那就在這場華麗的相約中結束。
這也很好。
程心亮望著素素那張雖然素顏但仍顯得那麼年輕、姣好的麵龐,他的心裏隱隱晦澀作痛。想著自己這些年耽誤了她的那些年華,他巴不得素素明天就能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雖然,他想著素素終究和他無緣,終究會屬於他之外的另一個男人。他仍會在心裏痛,會舍不得。
但今非昔比,他不能再自私下去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他一定會在心裏流著淚、滴著血祝福她。
素素是一個好女人,她理應得到世界上最完整的愛和幸福。
麵對程心亮的沉默,素素用心感知到了。程心亮這是在用一種特別的方式和她道別。
程心亮看起來老多了,他的鬢角又增添了不少白發。那個曾懷著一腔熱血來A城闖天下的男子,用他的實際行動譜寫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奮鬥史。在他獲得了成功,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後,他終於可以了無牽掛、心安理得、從容地老去了。隻是,幾乎是在同期轟轟烈烈上演過的一出愛情故事,卻即將在他的怯懦中黯淡退場了。
一份額外的愛情,對於一個事業有成的已婚男人來說,隻是一件可有可無的裝飾品。或者說隻是他們任意端上桌的一道菜品,即使口味絕佳,但在他們品嚐過幾口以後,仍逃脫不了要被撤下桌去的命運。就像她新出版的散文集裏,在一篇題為《春景》的散文裏所描寫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