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稚看了半天,土地在別人手下聽都更聽話,一通下來鬆鬆軟軟的。
果然什麼事精通了都是門技藝。
土翻好了,但村人沒準備種點什麼,他像是專門出門為了鬆鬆土。
陶稚視線跟著人動作一起動,看明白了人要走,她跟上一起。
“阿翁不種點什麼嗎?”天還早,上一頓才過兩個時辰,總不會趕著回家吃飯吧。
大抵是陽翟物豐,時人都質樸。
村人對這個麵上露出好奇的青年倒是挺和善,一邊放下卷起的布衫袖一邊回答道:“要種的,隻是忘記帶了。”
忘記帶了?陶稚眼睛往他收拾好的東西裏瞧,果然真沒有。
出來耕作,但沒有帶作物嗎?
她忍不住想笑,但長者麵前多少要表現得尊重些,憋了憋最後嘴角抽了下。
“阿翁要回去了?”陶稚閑著也是閑著,感受到這位長者話語裏的平和親近,順杆爬似的沒話找話跟他閑聊,目光不經意一掃,望見村人落了一件物件在地梗裏,便把袍角一扯,隻俯下上身想幫忙拿起。
視線的餘光裏村人似乎怔了一下,要說什麼止住她,但不待他開口,陶稚一隻手已觸碰到物件,嘴角勾了勾。
可下一秒臉色一變。
好家夥,差點人跟著俯麵栽下去。這什麼東西?
陶稚驚詫了,手上使盡了力氣也沒能拿起來。
是因為病才好些所以無力罷?她倒底是不信,阿婆給她喝的藥補著實補了氣血精神,剛剛都有力氣幫忙鬆土,現下沒道理拿不起個小小木具。
陶稚側頭看了看村人麵色,畢竟不是她的東西,他若是舍不得讓她瞎折騰,或者嫌她力勁小要自己拿了回去,她便住手。
但村人一身齊整短褐布衫,目光寬厚平和地回視,對陶稚的行徑半帶著默許,她見狀心裏微微有點異樣,思索下還是照著自己想法,抬腳下地,嚐試著雙手把木具舉起。
幾次嚐試後都失敗了,她打住了用蠻力的想法,低頭仔細研究起這個像鑽在土裏的木具。
形狀普通,用材也普通……
陶稚沉思中,無意瞄到身上的泥濘汙點,不光袍角,連胸口腰腹都沾上大片。這套衣裾算是絕計再不能穿了,她暗暗笑了下,又屏神靜下心來,伸手刨幹淨木具旁的土,纖長手指在木具上細細摸索著。
終於,指腹觸探到了一處質地有些不一樣的位置,她心下一喜,以為察覺到了原因,用力按了按,沒動,在位置附近敲了敲,也沒反應。
難道隻是粘上泥後導致的質地手感有異?她細細望著那處微微蹙起了眉頭,伸手又重新摸索了一遍,仍然是這一處。
陶稚卡了殼,難尋其法。卻聽村人的聲音悠悠響起:“多謝這位小郎君,還是我來罷。”
她頓了下,起身讓開,含著笑望向這位須發長者,“誌失禮了,您請。”
他下了地,彎腰去碰那小巧木具,陶稚心下好奇癢意難耐,見人也沒避著不讓看,便打眼伸直了去瞧。
是那處質地不同的位置,村人敲了下,抬手旋動了木具上層,竟然可以轉動!木具在他手下精巧靈活,幾番上上下下旋動擰轉後,他輕輕巧巧地把木具拿起塞進背簍。
對上陶稚驚奇的眼神,村人還是十分平靜。
“此奇門械器頗為靈巧……”她不由讚歎。
實在是長了見識,陶稚以往以為自己床榻邊的普通暗格已然是設計精巧,但今日一看這機關械器方知自己著實孤陋寡聞。
村人倒未笑她這見識淺薄的樣子,他通身的好脾氣,陶稚抬起頭,滿手泥巴也不管,隻笑吟吟地拜了一拜,“先生涵養雅量,誌慚愧,未曾早早見禮。”
郭嘉說過,司馬先生性情仁和,學識廣博,亦精通奇門,既是閑野隱士,想來此一片村落也不能是別人了。
她倒是真沒想到,摁住了郭嘉讓他在草舍門下等,自己出去散散心倒能把這位令人敬重的隱士遇見。
司馬徽凝神瞧了瞧眼前士族打扮模樣的年輕人,年紀估摸著是在少年和青年之間,哪怕身上手中都沾了汙髒,也目光坦坦蕩蕩,一派清明秀雅。
他思想著,抬手要輕撚長須,但想起手上泥塵,於是施施放下。
“您不必這樣,我不過閑散的庶人,實在慚愧。”
陶稚微愣,爾後多少有些驚訝,忙道:“先生乃長輩,當不必與我尊稱。”
不說是潁川郡學識之人多循儒禮,哪怕她自小所受教養也不能讓長輩尊稱。
沒等司馬先生再說什麼,一道熟悉的聲音忽然不大不小地落在身後,“先生原來在這裏,嘉還四處尋了很是一陣。”